夫人深思片刻,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問你,若是我以后每日曬太陽,腿疾便會好嗎?”
“是的夫人,不到半年便可好了,因為你的腿本身并無其他疾病。”
青枝剛才摸過了她的腿和膝蓋,未見有什么異常。
“我有一子,也是有腿疾,也是這個原因嗎?”
“這倒不一定,我要去看下方知。他可在這宅里?”
夫人站起了身,道:“他在,你們與我同去?!?p> 夫人說著出了門。
青枝和陸世康跟著她在過道里往西走。
經(jīng)過了三個門,夫人在一個過道南邊的門前停了下來。
她敲了敲門,問:“裴兒,你可在嗎?”
里面?zhèn)鞒鲆粋€稍顯稚嫩的男子聲音:“在,干嘛?”
語氣中似有不耐。
“有大夫來此,我想讓他看看你的腿疾。”
里面的聲音再次傳來:“看過多少大夫了,又有何用?”
夫人道:“這次的大夫有所不同……”
“你讓他回去吧,別耽誤我做事!”他的聲音落后,里面?zhèn)鞒鲆魂嚩_寺暋?p> 青枝有些疑惑,聽他聲音最多十五歲,這個年紀上,又有何事情可做?
這個年紀,不該是在外頭鮮衣怒馬的時候嗎?
夫人不依不撓道:“你開門,耽誤不了你多久的?!?p> 里面嘆了口氣,卻有腳步聲傳來,頃刻,門被打開,門前站了一個看樣子十四五歲的少年。頭發(fā)高束于頂,臉白如同瓷器,卻是不甚健康的白色。
他傳著一身玄衣,身子看著甚是羸弱。
在他身后,是玲瑯滿目的木頭刻件。還有各種雕刻用具。
刻件有各種動物,也有一些傳說中的人物。
刻件有些上了各種顏色,有些還是木頭本色。
青枝現(xiàn)在明白他剛才說的別耽誤他做事是什么意思了。
敢情他是個木刻愛好者?
每日在這昏暗的屋內(nèi)勞作,也不出去見見天日,青枝幾乎可以肯定,他的腿疾大概也是與不見天日有關(guān)了。
不過,為了確保自己的判斷正確,她還是要確定他的腿有無其他方面的毛病。
“我來給你摸摸腿看看?!鼻嘀Φ?。
“你?”被夫人叫裴兒的少年顯然有些驚訝。
他大大的眼睛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說,這個年紀如此輕的大夫,是如何到了這兒為自己看病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青枝:“你剛學醫(yī)沒多久吧?”
“十年有余?!鼻嘀Υ鸬?。
“什么,你現(xiàn)在也才多大!”他不相信地看著她白皙得泛著淡淡的光澤的臉。
“在下剛認字就習醫(yī)了……”
“你摸就摸吧,不過快點!”他看了眼他房間里的架子上的那個剛剛刻了三分之一的木偶。
他的語氣表明,他對這次求醫(yī)不甚在意。只是在應付他母親。
青枝走近他,摸了摸他的腿和膝蓋,然后站直了道:“夫人,你這兒子的腿和你是同樣的問題,只需曬太陽便可好了?!?p> “只需曬太陽便可好?”這叫裴兒的少年說著大笑起來。
仿佛這是個最可笑的笑話。
從九歲那年,他開始吃藥,吃了各種藥從未有任何效果,這位年紀輕輕的大夫居然說曬太陽就可看好他的腿疾?
所以,他怎能不覺著好笑?
因為身體羸弱,他笑的時候扶著身邊的椅子。
“是的。只需曬太陽便可好了?!鼻嘀σ槐菊?jīng)重復道。
“你說話可有依據(jù)?”他止住了笑,看著青枝一本正經(jīng)的臉問道。
“你一定見過陽光充足處的樹木的樹干,個個粗壯有力。你再看看你家宅里院中這些樹木,因為相互遮住了陽光,便個個細長柔弱。若有強風吹來,你家宅里院中這些樹木,是最先折斷的?!?p> 她頓了頓,“或者,你可以種幾棵黃豆在你房中,在宅外面的陽光充足處也種上幾只,過個十日,你便會發(fā)現(xiàn),屋里的黃豆芽細長而柔弱,并且發(fā)黃,不會等到開花結(jié)果,便會因失光而死,但外面的黃豆芽卻是粗壯強健,其色也發(fā)綠,也能生存更久,可以開花結(jié)果?!?p> 這時那裴兒不吭聲了,他在思考分辨著她剛才說的話。
那位夫人,也在仔細體會青枝剛才說的黃豆芽的這個例子。
她比剛才更相信她了。
青枝見他們沉默,知道他們現(xiàn)在對她已經(jīng)沒什么懷疑了,于是道:“對了,此前的大夫曾開過的方子我可看下嗎?若是曬太陽的同時,能吃些藥,會好得更快。”
青枝之所以這樣說,是想看看寫在方子上的字,畢竟她現(xiàn)在也是僅憑猜測認為父親在這兒出現(xiàn)過。
那夫人猶豫了一下,道:“以前的大夫開的方子大夫當真要看么?不用重新開方子嗎?”
青枝道:“我是想看看是不是此前的藥可以接著用,若我重新開,以前還未用的藥便浪費了?!?p> 那夫人道:“各位在此稍等,我去拿來?!?p> 青枝便和陸世康一同在裴兒的房間里等待。
陸世康剛才一直在不動聲色觀察著那夫人和斐兒,以及他所在的每一處地方的場景細節(jié)。
青枝更多的關(guān)注點在于自己的父親在不在此處,若在此處又在哪個房間這種問題上。
那位裴兒此時走到了放置在房間西邊的架子旁,拿起一只木偶端祥著。
他在考慮該如何給它上色,用青色還是烏色。
青枝道:“你很喜歡木刻嗎?”
“對?!迸醿郝唤?jīng)心答道?!安恢蠓蛴X得我做的如何?”
青枝不太懂木刻,于是道:“其實我并不太懂?!?p> “你是第一個這樣說的,其他人不管懂不懂,只會說,很好。”
“哦……”青枝不知該說什么,應了一聲。
陸世康走到架子前,拿起一只鳥的木刻,端詳了片刻后,悠悠說道:“若是我來評判,你這技藝,稍差火候......”
“你是第一個說我技藝差火候的人......”裴兒聲音里有絲氣餒。
“你可以去買本江齊之的《木刻之術(shù)》,它能幫你好好糾正一下技法,有了更專業(yè)的指導,你的技藝定能有大的提高?!标懯揽等允嵌嗽斨侵圾B形木刻說。
“可是,我根本出不去,怎么買?”裴兒嘆了口氣,悲傷說道。
“出不去?”青枝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
“對,他們都不讓我出去,我從出生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這宅子一里路以內(nèi)的地方。還每次都有人跟著。久而久之,我寧愿在房里玩木刻。反正周邊沒什么玩的,我也一直沒什么朋友?!?p> 他說話間看著窗外,仿佛在回憶自己那孤單灰暗無味的成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