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藍得很,萬里無云,早晨微微有些涼意,意味著今天將會是個好天氣。微風拂過,陳萱嗅到了一絲令人作嘔的氣息,眉頭微皺,不由停下了腳步。
“官爺,奴婢可否沐浴一番?”陳萱看著一臉不耐煩的士兵,理了理耳邊的鬢發(fā),一雙眸子里是無盡的祈求,道不盡的魅惑,“奴婢已經(jīng)數(shù)日未曾沐浴了,這身上著實難受?!?p> 見狀,士兵看著陳萱,臉上泛起癡笑。陳萱雖然頭發(fā)凌亂,衣裙染上污漬,可臟亂不堪的臉也遮不住那雙美目。只憑她眼波流轉(zhuǎn),便可攝人心魄,為之癡狂。
“可以,可以!”士兵笑得猥瑣,吞了吞口水,帶著陳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軍營的旗幟漸漸出現(xiàn)在眼前,似乎是要出營帳去。陳萱看著軍旗上的圖騰,覺得有些眼熟。那軍旗上似乎繡著一只神獸,齜牙咧嘴,頗有些可怖。
究竟在什么地方見過呢?一番苦想,她才豁然開朗。自己的父親有一摯友,名喚葉釗,也是位將軍,鎮(zhèn)守越國南邊邊境,與她父親齊名,被封為鎮(zhèn)南大將軍。她記得,有一次鎮(zhèn)南軍班師回朝,她曾見過一樣的軍旗。
這竟是葉釗將軍的軍營!
不遠處有一群士兵圍在一起,不知談?wù)撝裁?,從他們身邊路過時,她側(cè)耳細聽,聽得什么“將軍昨日歸來”的字樣,斜瞟了一眼朝自己看來的士兵,忽然崴了腳,一聲驚呼便失去了重心,直直朝前方倒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陳萱還沒回過神,便被人一把抱進了懷里。接住她的是剛才與她對視的士兵,她倒在他懷里抬眸看他,瞧見他劍拔弩張的看著為她帶路的士兵,不由放軟了身子,隨后伸手輕輕推開了他。
“軍爺……多謝軍爺……”她抬著眸子看進他眼睛里,柳眉微蹙,好一個嬌弱美人的模樣,惹人心生憐愛。待她站穩(wěn)后,士兵才松了手,呆呆看著曾抱過陳萱的手,心中是說不清的情緒。
趁著眾人發(fā)愣之際,陳萱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卻在回眸間,撞上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陳萱愣了愣,仔細看了看那雙眼睛都主人,是個模樣清秀的小子,十五歲左右的年紀,到底是個孩子,不知人心險惡。
賀三被那笑驚得忘了呼吸,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身處仙境之中。
陳萱對著他微微一笑,正欲轉(zhuǎn)身,便猝不及防的被剛才接住她的士兵抓住了手。那士兵一邊摸著她的手,一邊咽著哈利子,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花姑子,本大爺既救了你,你要怎么感謝我呢?”
說著,士兵便朝著陳萱伸出了手,伸進了她的衣襟里。見狀,陳萱眼里泛起了水霧,看向了先前押送她的士兵,語氣里盡是慌亂和哀求,“官爺……官爺救我……”
陳萱眼角微紅,平常模樣便令人心生憐愛之意,如今美人落淚,更是惹人垂憐。其余的士兵見狀,皆燃起了怒火,有人上前一把把陳萱拉了回來,一拳打在了那人臉上。
獲了救,陳萱柔聲朝對方致謝,淚目盈盈,尤為嬌美。似是怕她再遭人非禮,救了她的士兵把她交給了賀三,又安慰她柔聲讓她莫怕,便同非禮她的那人扭打了起來。賀三見她先前的可憐模樣,本也想安慰陳萱幾句,只是一抬頭,便見她眸中早沒了那可憐模樣,眸中的淚水也不知去了何方,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一定很好奇吧?!标愝婧鼍烷_了口,聲音猶如清泉流響,令人心曠神怡,“好奇我這樣的女子,為何偏要如此?!?p> “為何?”賀三抓了抓腦袋,順著她的話問出了口。
“嗯……”陳萱沉吟了片刻,隨即問了個很突兀的問題,硬生生岔開了話題,“你們將軍叫什么?”
“我們將軍!”一提到葉釗,賀三的眼睛里立刻便泛起了光彩,“我們將軍叫葉釗,是個英雄!”
“我以后,也要成為像我們將軍那樣厲害的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采飛揚,陳萱看著他,眸子里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片刻間便叫人尋不到蹤跡。
聽到打斗的聲音,不少人便前來勸和,卻受到牽連,莫名被打的人也來了脾氣,竟也同他們扭打起來,一時間,軍營里雞飛狗跳。后來,也不知是誰踢翻了火塘里的柴火,炭火濺了一地。西南干燥,早晨雖露氣重,太陽一出來便半點水跡也不見了,只是些許炭火,卻在片刻之間便引燃了一旁的營帳。瞭望兵遠遠瞧見煙火忙吹響了號角,事情越鬧越大,終究是傳到了葉釗的耳朵里。
許久,這場鬧劇才落了幕。葉釗黑著一張臉,看著齊齊跪在地上的眾人,仔細尋問了原由,在聽說事情的經(jīng)過后,臉色一沉,一掌拍向了身邊的竿帷。那竿帷忽就發(fā)出了幾聲悶響,漸漸出現(xiàn)了些許裂痕,不過片刻,那竿帷便碎裂開來,轟然倒地,激起了無數(shù)塵埃。
一掌便能將其擊斷,足見他內(nèi)力驚人!顯然,他定也是氣到了極致。
“你們居然為了一個女人亂我軍心!”葉釗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頗有些不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個如何貌美的女子!”
說著,葉釗走到了陳萱面前,奪過一旁士兵手中的長槍,抵在了陳萱脖頸上,挑起了她的頭。他是帶著殺氣的,本來讓女人進軍營這件事他便是極力反對的,更何況如今還因為女人引發(fā)了如此嚴重的事情。他抑制著手中的力道,以免自己再用幾分力便殺了這個女人。
冰涼的長槍抵在自己喉間,陳萱小心翼翼的抬起頭,抑制著自己的呼吸聲,看著葉釗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訝,臉上終究是流露出了幾分悲傷之色。朱唇微啟,半晌,終究是一個字也沒能說出口。
葉釗似乎是頃刻之間便愣在了原地,顫抖著收了手,把長槍丟還給了士兵,吩咐別人將鬧事的人按軍法處置??戳岁愝嬖S久,讓人將她帶到了自己的營帳里,葉釗才騎上馬頭揚塵離去。
在一片求饒聲中,賀三看著陳萱被人帶走,似乎還沒從葉釗的話中反應(yīng)過來。葉釗速來以嚴謹治軍著稱,發(fā)生了如今的事要按軍規(guī)處理他們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只是……若按平時,只怕第一個死的就是陳萱,但如今陳萱卻活了下來,居然還要人把她送到自己的營帳里,著實有些蹊蹺。
不過,左右他也只是個看守營帳的小士兵,哪些事情不該管,他還是知道的。
陳萱如愿到了葉釗的營帳里,看著葉釗揮手示意其他人下去。四下無人,葉釗看著陳萱,久不能語。陳萱也看了他許久,眸中有什么東西決堤而出,她忽然便朝著葉釗跪了下去,低著頭不肯說話。見狀,葉釗連忙將她扶了起來。
陳萱是戴著手鐐一路走到西南的,即便如今已經(jīng)取了那手鐐半月,可她一直不肯用藥,傷好得慢,還是能看出痕跡。葉釗在扶起她的時候發(fā)覺她的異樣,看著她如此落寞的模樣,最終還是開了口,聲音沙啞,“丫頭,你受苦了!”
“葉叔叔……”陳萱抬了眸看著葉釗,豆大的淚珠從她眸中滾落,眉宇間盡顯悲傷,“我父親,我父親是被冤枉的,他沒有,他沒有……”
“我知道?!比~釗伸手拭去了陳萱臉上的淚水,“你父親大權(quán)在握,早就引得陛下猜忌,且為人正直,朝中難免樹敵太多。今日之局面,我們早就預(yù)想到了,只是我沒想到,他們會以如此骯臟的手段,來污蔑你父親。”
“丫頭,居庸關(guān)一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世人皆知,居庸關(guān)一役越國之所以會以失敗告終,皆因鎮(zhèn)北大將軍陳牧通敵賣國,把軍營鎮(zhèn)守圖的布軍圖透露給了齊國的軍隊。居庸關(guān)失守,幽州淪陷,陳牧淪為千古罪人,被斬首示眾,首級被懸在城墻上以警示眾人。陳萱的兄長陳韞被貶為奴,而陳萱則被貶為娼籍。
世人關(guān)心的永遠只是他們所看見的,居庸關(guān)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會關(guān)心。炮火聲喊殺聲再次在耳邊響起,她似乎又看到了那漫天的烽火,連天空都被染成了灰色。
——援軍呢?援軍怎么還沒來?!
是誰在絕望的吶喊,用生命在做最后的抵抗?
——大夫,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又是誰,站在死亡的邊緣,拼死求自己救他?
一時間,陳萱只覺得自己好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就連心跳也停了,臉上的血色也盡數(shù)褪去,瞧陳萱的反應(yīng),葉釗不忍再問,好一會兒才安慰她冷靜了下來。他是軍人,從軍打仗數(shù)十載,什么場面沒見過?陳萱只是聽到落霞關(guān)幾字便有如此反應(yīng),也不難想象她經(jīng)歷怎樣的絕望。
“居庸關(guān)……已經(jīng)沒有居庸關(guān)了……”有的,只是無盡的煉獄。
剩下的話陳萱沒有說出口,但葉釗懂了。他們都堅信陳牧絕對沒有背叛,跟何況陳萱還是居庸關(guān)一役的親身經(jīng)歷者。既然陳牧沒有叛變,而鎮(zhèn)北軍中又確實出了叛徒,那么叛徒就只能是別人了。只是那人是誰,陳萱還沒有頭緒。
罪臣家屬,一般都是被貶為奴,直接收押內(nèi)廷,以便皇帝掌控。陳萱身為重要人證,按理來說本不該出現(xiàn)在遠離京都的西南蜀城,更不會到了自己軍中。讓陳萱來了西南的人,鐵了心想取她性命,明擺著的殺人滅口,若不是自己先看見了陳萱沒讓她落入那些士兵手中,只怕自己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
“奸臣賊子,簡直就是狼子野心!”思及此處,葉釗重重拍了一下桌案,“你處境尚且如此艱難,丫頭,今后你待如何?”
“葉叔叔,求您幫我!”陳萱猛地便跪在了地上,語氣里盡是決絕,“父親把一生都給了越國,卻落得如此下場,鎮(zhèn)北軍憑空蒙冤,我一定要為他們昭雪!”
“你”葉釗瞧她一臉堅決,有些震驚,“這案子是陛下親自決裁的,若想翻案絕非易事,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
“便是將來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不后悔!”
“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錯,你父親的血脈,可能就保不住了!”葉釗有些激動,“即便這樣,也一定要做?”
“若是不能為鎮(zhèn)北軍昭雪,以慰他們的在天之靈,我茍活至今,又有何意義?”陳萱的眸子里充滿了堅定,絲毫容不得半點拒絕,“此事我一定要做,葉叔叔,求您幫我!”
說著,陳萱朝著葉釗伏下了身子,重重的叩了一個首,她光潔白凈的額頭上瞬間便血肉模糊,讓人不忍再看。
次日天明,眾目睽睽之下,葉釗的營帳里,有一具尸體被人抬了出去,不少人前來圍觀,只見那尸體被抬出來后不久,葉釗便負傷走了出來。將手中帶血的劍擲在眾人之前,葉釗捂著傷口,任由軍醫(yī)為自己包扎傷口。
“此人乃國之叛逆,欲行刺本將軍,如今以被擊斃!”葉釗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子,雙眸中滿是怒火,“傳我軍令,將其尸首就地火化,挫骨揚灰!”
賀三看著那具尸體從自己眼前經(jīng)過,忽然就刮起了一陣風,吹起了蓋在尸體身上白布的一角,只不過是片刻之間,賀三看到了那具尸體發(fā)間別著的一支發(fā)簪,身體不由一軟,往后退了一步。
賀三因為為人老實,在軍營里同大伙關(guān)系都還不錯,他特意同別人換了站守的崗位,守在葉釗附近的營帳邊,整整一夜未曾合眼,直到今早,也遲遲不見陳萱出來,不免有些擔心了起來。知道將軍殺了一個叛國者,他并不知道是誰??蓜倓偀o意間看到了尸體上的發(fā)簪,他才知道,那具尸體,是陳萱。他也才明了,為何自從陳萱進了葉釗的營帳,便再沒出來過。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沒想到,那般美麗的女子,竟是個叛徒,還妄想行刺葉將軍。明明只見過她一面,明明她是個叛徒,可不知道為何,她如今死了,賀三卻覺得心里有些難過。
沒什么好難過的!賀三搖了搖頭,她不過是個叛徒!
葉釗擊斃了叛徒的事情傳遍了軍營上下,那叛徒的身份也被眾人知曉了。見過那叛徒的人皆惋惜她生得那般貌美卻是個叛徒,卻沒人在意,有個人登上了送別的女子來此出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