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兩個月后，李大樹回來了。
一頭毛發(fā)沾滿了泥沙，混著汗?jié)n服帖在額頭上，脖子上，淺淡的小胡子在黧黑的臉上若隱若現(xiàn)。
李大樹把裝行李的布袋搭在肩頭上，邁著大步，走回村里，見著誰都大聲地打一聲招呼。但是誰見到了他都會愣住一會兒，眼前的這個大男孩，不但黑了，聲音還帶著一絲絲的沙啞，只有李大樹自己心里明白，這是青春期發(fā)育的變聲期。李大樹穿著一件破了幾個洞的背心，背心紅色的本色已經(jīng)被污漬遮蓋成一塊一塊的，頭發(fā)臟亂得像個雞窩，整個模樣看起來就像個流浪漢。
李山看到李大樹回家，心里有點驚訝的，因為現(xiàn)在還不是石場休工的時候，按理來說，李大樹還可以再做幾個月，入了冬，才會回來，這樣可以多賺幾個月的工錢，但是李大樹，居然提前回家了，難道是出了什么事故，李山一想，就開始認真端詳起兒子。
只見李大樹回到家就把包扔在門檻上，然后拿起木勺從水缸里舀水喝，喝完了，就從缸里舀了幾勺水，直接從頭倒下來，他一只手倒水，一只手磨蹭著自己臟兮兮的毛發(fā)，磨蹭了毛發(fā)，再磨蹭一下自己沾滿灰塵的臉，然后再往身上倒幾勺，衣服褲子都濕了。
李山光著腳坐在門檻的石板上，抽吸著自己做的卷煙，一雙眼睛認真地瞅著李大樹默不作聲，看到兒子四肢健全，喝水還是跟以前一樣咕嚕作響，洗刷一遍之后，也露出了個人模人樣，看著不像是出什么事故。
“阿爸”李大樹走過門檻的時候，一邊彎腰拎起自己的行李，一邊若無其事地問候坐在旁邊的李山。
“嗯?！崩钌匠翋灥囊宦暬貞?yīng)，嘴巴鼓著，里面正醞釀著一口煙霧，準備噴薄而出。難道是因為石場的工作太辛苦了，受不了就干脆回來了，李山在心里嘀咕著，思忖著兒子回家的種種緣由。
李大樹從房間里面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出來，但是破洞的地方一個也沒有縫補上，這石場的活，每天讓人累死累活的，誰會有時間去想到衣服缺了多少口?？吹嚼钌揭廊挥崎e地坐在門檻上，若有所思的樣子，李大樹欲言又止地提提褲子彎腰在旁邊坐下來，然后目光朝著天井的方向，堅定地說道：“阿爸，我打算復(fù)讀一年，明年再考一次。”
李山一聽心里咯噔一下，這個理由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但是，他卻故作鎮(zhèn)定地，佯裝淡淡地在傾聽兒子的選擇，輕輕地吹了一口煙霧，夾著煙卷的手指，輕輕一抖，沒有火星的煙灰瞬間抖落。
李大樹轉(zhuǎn)過頭，用側(cè)臉看著父親沒有吭聲，只見他臉都一動不動看著前方，不為所動，似乎對自己的這個想法一點也不震驚，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表示，是否對自己的選擇有所顧慮，而這種顧慮，李大樹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為自己找好了解決的辦法。李大樹微笑著用一種清淡地輕松的口吻看著天井對李山說道：“學(xué)費我都攢好了，就復(fù)讀一年，我這次就差幾分而已?！?p> 李山看著兒子那目光堅定的樣子，不忍心中場打斷，當他看到李大樹從兜里掏出一沓錢出來的時候，其中還有兩張10元的大錢，他停住了抽吸，微笑著對兒子說道：“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決定了就好?！?p> “那我明天就去學(xué)校報到?！崩畲髽渑d奮地站起來說道，然后立即走回房間。
弟弟妹妹們看到大哥回來，都很開心，以為家里終于可以多一個幫手了。但是，當他們知道大哥還要回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還是帶著一絲絲的失望。
巧珍看到兒子平安歸來，心里默默地感激王母娘娘顯靈。當她得知兒子李大樹還要回學(xué)校繼續(xù)讀書的事情，心里十分驚訝，她怎么也想不到兒子到石場那么辛苦工作，居然是為了賺錢交學(xué)費。看到兒子如此受苦，她的心隱隱作痛。巧珍第一次從對兒子李大樹有了新的認識，他身上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zhí)念，這跟其他孩子都不一樣。李大樹去學(xué)校的時候，巧珍把自己攢的一些毛星的錢，都給了他，從石場回來，李大樹都瘦了一圈了，巧珍再也不希望看到他餓著。
李大樹重返學(xué)校的事情，在村里竟然掀起了一段不小的波瀾，村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李大樹一下子成為大家飯后的談資。
“什么？他還要繼續(xù)讀書”
“我以為他是去賺娶媳婦的錢呢”
“他是讀書讀傻了？”
“等一下又考不上呢？”
“再復(fù)讀唄”
“哈哈哈哈”
巧珍聽到了這些話，內(nèi)心很不安，她又去廟里上香，求王母娘娘保佑，這一次，她更加誠心誠意地，希望王母娘娘可以保佑兒子李大樹順順利利考上重高，為此，她雙手合掌，口中喃喃自語，把一張褶皺的一塊錢放入捐獻箱，給王母娘娘供奉香油，接著叩頭跪拜幾次，額頭緊貼地面，十分虔誠。
李大樹去了學(xué)校不到兩個月，李大和就用席子卷著行李夾在腋下，仰著頭，吹著口哨，一副無所謂地樣子回到家。
李大和是二娃，比李大樹大兩歲，剛上初中不到半個學(xué)期。
“大和，你怎么回來了，今天才星期三，學(xué)校放假了嗎？”巧珍放下裝豬食的木桶，抬頭剛好看見走回家的李大和驚訝地問道。
“我不想讀書了，就回來了。”李大和雙手插著補丁的褲袋，嬉皮笑臉地看一眼巧珍，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說道，說完，就徑直走回了房間，把席子卷著的行李一手扔到了木板床上。
然后小跑幾步出來，看到愣著站在門口的巧珍急切地問道：“阿爸呢？”
“還在田里犁田呢?！鼻烧淅Щ蟮鼗卮?，然后緊追著問：“你怎么就不讀書呢，是不是在學(xué)校發(fā)生什么事了？”
“阿媽，沒有什么事，讀書沒有用，我準備跟十三叔到濱城做生意，賺錢去！”李大和一邊說著，一邊急忙忙地往外走。
巧珍一聽，一陣悔意油然而起，她只是叫王母娘娘保佑李大樹，忘了說也要保佑李大和好好讀書，這下好了，一個恨不得往學(xué)校鉆，一個逃學(xué)回家不讀書，李大和平日里就吊兒郎當?shù)模畲髽湎啾?，他完全不把讀書當回事。巧珍開始埋怨自己的疏忽，她應(yīng)該考慮周全一些，應(yīng)該好好跟王母娘娘講，好好保佑自己的孩子。
“濱城？哪里？”巧珍一臉茫然地問道，這個地方，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到，她想著，應(yīng)該是很遠的地方，不然怎么都沒有聽說過。
“哎呀，阿媽，你整天待在村里，肯定不懂啦，這是十三叔新發(fā)現(xiàn)的地方，離我們這里可遠了?！崩畲蠛筒荒蜔┑卣f道，然后跑出去，留下眨巴著雙眼的巧珍站在門口愣愣地張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