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一行四人,在老掌柜的指引下,來到「浩然居」二樓的一張桌子旁坐了。
「浩然居」不設(shè)雅間別座,即便是帝王將相來了,也要和其他酒客們一樣按桌而坐;不過,二樓的座位總是要昂貴些的——畢竟視線越過二樓圍欄,便可將一樓用餐的顧客們盡收眼底,這等睥睨眾生的感覺,價值不菲。
葉家四人圍桌而坐,有小二在老掌柜的指揮下,給貴客們上了壺?zé)岵琛?p> 風(fēng)流倜儻的公子哥,葉家長房的次子葉商,對著白紗斗笠少女殷勤道:
“這「浩然居」,叔叔以前也常來的,不知道有沒有跟二妹講過?”
少女輕輕搖頭,端起杯子淺淺飲了一口茶。
——即便已到酒樓之上,她依舊戴著那只略顯累贅的白斗笠,仿佛不愿自己的絕世容顏為任何人所見;這讓僅看著她的幽雅姿態(tài)、便已浮想聯(lián)翩的酒客們大感失望。
葉家公子葉商,頓時顯得有些尷尬。他轉(zhuǎn)向那個又瘦又高的中年文士,沒話找話道:
“晉先生,叔叔跟您說過沒有?”
中年文士捻著胡須,淡淡一點頭:
“老爺興許是說過的?!?p> 身為葉家二房最為重要的幾個客卿之一,名為晉疏蓼的中年文士,有些清冷地坐在白斗笠少女身邊,始終對葉商這個大房的二公子,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冷淡態(tài)度。
倒是那個短裝打扮、看起來興致勃勃的紅綾少女,嬌聲笑道:
“哎呀商哥你就別問了,爹爹他日理萬機的,怎么會聊起這些東西!”
葉商釋然笑道:
“是啊,叔叔是個大忙人嘛!”
四人交流時的姿態(tài),落入周圍酒客眼中,卻覺得有些訝異:坊間傳聞,葉家長房與二房向來不睦,這一代葉家二房只生了三個女兒,多年失勢的葉家長房更是鉚足了勁想要搶回葉家的主導(dǎo)權(quán)、將二房家業(yè)吞入腹中。
僅憑平日里的傳聞,酒客們已經(jīng)能夠猜出,那紅綾少女想必就是葉家二房家主葉南亭的三女兒葉紅鶯;而那個白紗遮面的幽靜少女,自然便是葉南亭的二女兒,那個才名滿金陵、閨名無人知,更曾和徐家探花郎締結(jié)婚約的葉家二小姐!
然而看她們與大房少爺葉商的對話,倒像是十分親切,絲毫看不出外界謠傳的那般,葉家長房二房之間的齟齬仇視、離心離德!
酒客們?nèi)滩蛔〔孪耄y道葉家內(nèi)部的矛盾,已經(jīng)被那個雷厲風(fēng)行的葉南亭解決掉了?
說來可惜,葉南亭一代雄才大略,本來被當(dāng)做葉家的中興之人;
可惜媳婦肚子不爭氣,只生下了三個女兒,恐怕葉南亭辛苦打下的大好家業(yè),最后還是要無奈地交到長房手中,任長房子侄坐享其成……
酒客們心里還在構(gòu)建著兩房奪權(quán)的大戲,那邊,葉商已經(jīng)微笑道:
“要我說啊,南亭叔叔興許也是太忙了,連二妹的婚事,都沒空計較哩!”
葉紅鶯張了張嘴沒說話,葉家二房客卿晉疏蓼則已經(jīng)將凌厲目光投向葉商。
唯有那白衣女子靜靜飲茶,仿佛沒聽到葉商開口一般。
“二妹,你也是個可憐人!”葉商嘿嘿笑著,對白衣女子挑眉道,“本以為你許了那個什么徐廣陵,考了個探花大有前途,可惜居然是個動輒殺人、畜生也不如的東西!”
白衣女子放下手,白瓷杯在桌面上磕出嗒的一聲。
葉商不管不顧地繼續(xù)笑道:
“二妹,哥哥勸你一句,早點找個好人家把親事定下來,畢竟,你這許過了人又撕了婚約的,大抵已經(jīng)不那么值錢啦!哥哥跟你說句貼心話,我那個好朋友,許家的大少爺不是不錯嘛……”
白衣女子還未答話,晉疏蓼已經(jīng)橫眉怒目,低吼道:
“葉商!你這就想把二小姐嫁出家門?你們長房要奪權(quán),未免也太急了吧?”
葉紅鶯看看晉疏蓼,再看看葉商,低下頭沉默不語。
即便她向來性子跳脫,此刻也意識到,葉商分明是想要將長房最大的威脅——葉家最有才氣的二小姐,用成親的方式趕出葉家,以便長房將葉家家業(yè)全盤接收!
“什么奪權(quán)不奪權(quán)的,晉先生這么說話太傷和氣!”葉商嘻嘻笑道,“而且若不是出了那碼子事,二妹不也要嫁到那個混蛋徐家?總之是嫁人,又有什么區(qū)別?哥哥我操心妹妹的終身大事,又有什么錯了?”
晉疏蓼全然不吃這套,怒道:
“閉上你的嘴!你當(dāng)我晉疏蓼不知,那許家少爺是何等的畜生?你要把二小姐嫁給那種貨色,心里還有你妹妹、還有我們?nèi)~家的名聲嗎?”
葉商哈哈笑道:
“葉家的名聲,我心里自然是有的,可你們二房的名聲,于我何干?我直說了吧,許家不久便會向叔叔提親,也不知道正擔(dān)心女兒終生大事的叔叔,驟然遇見名門大族過來求婚,是會答應(yīng)呢,還是會答應(yīng)呢,還是會……”
晉疏蓼狠狠一拍桌子:“你!”
酒樓中眾人聽得聲響,正往這邊看來,那一言不發(fā)的白衣女子,卻幽幽道:
“哥哥操心妹妹的終生大事,妹妹感激不盡。只是我那將來夫婿的人選,恐怕,還輪不到哥哥做主吧?”
葉商冷笑道:
“說得倒是好聽,難道我還不知,你拖著不許婚約,是忘不了那個空有一身好皮囊的殺人畜生?想不到我葉家家風(fēng)雄正,二房卻生出了你這樣的思春蕩婦!”
晉疏蓼勃然大怒,伸手便要揪住葉商衣襟。白衣女子卻淡淡地道:
“既然哥哥如此說話,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紅鶯,晉叔叔,走罷。”
白衣女子說完,竟直接起身離席,毫不停滯地下樓向外走去。晉疏蓼怒哼一聲,同樣起身,快步跟上二小姐。
葉紅鶯惶恐地看看二姐,再看看臉色陰郁的葉商,囁嚅著道了個罪,也低頭小跑著跟著二姐走了。
霎時間,之前還言笑晏晏的桌旁,只剩下葉商孤零零一個人。
葉商緊緊攥著酒杯,惡狠狠地灌下一杯酒,臉上的猙獰笑容早已沒有了半點儒雅風(fēng)采。
“許榮華啊許榮華,兄弟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美人當(dāng)媳婦兒,你將來可要好好享用,別對不起兄弟我的一番好心啊……將來玩膩了,讓兄弟我也偶爾嘗嘗味道,不是不可以嘛……”
葉家長房公子,沉浸在酒精與幻想之中,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