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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督軍

第六章 熙攘

大督軍 海令君 2705 2020-04-16 12:00:00

  白衣公子、青衣丫鬟、再加上一個耳背老馬夫,一行三人駕車南下,走得并不匆忙。

  最初,徐廣陵有些急于趕路,但很快就意識到問題,囑咐老馬夫不必著急,沿著官道慢慢南行便是。

  前世的經(jīng)驗告訴他,女真花了整整四十年,在中原安插了數(shù)百諜子密探,更有一張名叫「天機(jī)」的情報網(wǎng)在暗中運(yùn)作。「天機(jī)」的初代首領(lǐng)名叫呼延毅,如今算來早已去世,太平十三年,在接替呼延毅管理「天機(jī)」的女真間諜,則是他的兩個兒子:

  呼延輪臺,呼延樓蘭。

  徐廣陵很清楚,長安城、乃至中原十三道的風(fēng)吹草動,很可能都會秘密送到此行目標(biāo)、呼延輪臺的手上。若是自己南下過于匆忙,難免會令對方提高警覺。

  其實,不過是徐家的探花郎突然想要回家而已,在一般人看來根本不是大事,呼延輪臺也未必能想到徐廣陵南下是要?dú)⑺?;但前世和呼延輪臺斗了半輩子,徐廣陵始終認(rèn)為,跟這個狐貍般狡猾的女真人打交道,再謹(jǐn)慎也不為過。

  因此,他便抱著游山玩水的態(tài)度,故作輕松地和小丫鬟碧桃緩緩南行。

  七天過去,馬車已經(jīng)駛?cè)霌P(yáng)州道,眼看明天中午時分,便要抵達(dá)金陵城了。

  路上的風(fēng)景,也從京畿的沙石蒼冷、中原的林木交映,變成了江南的山水旖旎。

  去年進(jìn)京趕考時因為怕誤了時間,行色匆匆,徐廣陵和碧桃并沒怎么在路上歇腳;但這次回金陵時間寬裕得多,徐廣陵也便抽出時間,和小丫鬟看看景色、講些風(fēng)土人情。

  前世的徐廣陵,幾乎一直在北方作戰(zhàn),對江南的景色其實早已陌生;如今看著自己拼盡一生守護(hù)的江南風(fēng)月,徐廣陵心中有些欣慰,也有些苦澀。

  這天夜里,徐廣陵一行三人借宿在滁州的一家旅店。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徐廣陵便已醒來:拂曉之前起床,這是三十年軍旅生涯養(yǎng)成的習(xí)慣,如今被他帶回了十八歲的身體里。

  他幫身邊的碧桃掖好被角,穿上衣服,拎著精鋼劍「鴻鵠血」獨(dú)自走出旅店。

  尚未褪盡的夜色中,仍有絲絲涼意。

  此乃太平深秋,此乃肅殺天地。

  ……

  年近六旬的老行商,揮鞭驅(qū)趕著牛車,渾濁的眼珠里滿是疲憊。

  從金陵到西域,再從西域回到金陵,同樣的絲綢之路、漫漫旅途,老行商一輩子走了七次。

  前三次出西域時,老行商還是身強(qiáng)體健的青蔥少年,可從第四次開始便感覺力不從心:旅途勞頓、大漠風(fēng)沙,如同無形剃刀,會緩緩消磨掉一切西行者的生機(jī)與活力。

  本來第五次從西域經(jīng)商歸來,老行商便打算就此歇業(yè)、在山水柔美的金陵安度晚年,但眼看著家中幾個不成器的市井子弟、久病纏身的糟糠老妻,老行商終于還是第六、第七次趕著牛車踏上旅途,不為賺上萬貫家財,只盼著趁著陽壽徹底耗盡前,多為不肖子孫積攢一點余財。

  第七次從碎葉城趕回南方,老行商這才真真正正體會到了「歲月不饒人」五個字的巨大威力:還未入關(guān),老行商便在秋風(fēng)中染上了風(fēng)寒,此刻坐在牛車上裹著一身羊皮大衣,依舊在不停地打著寒戰(zhàn)。

  眼看已經(jīng)進(jìn)入揚(yáng)州道,老行商干脆晚上不再住店,硬撐著脆弱的身子骨連夜趕路,希望早點抵達(dá)金陵好好休息。

  這天清晨,滿載著西域貨物的牛車抵達(dá)滁州城外。

  老行商在路邊停好牛車,再三檢查車上鎖頭已經(jīng)掛好,這才走向酒攤,指望著買點熱乎早飯充饑;和酒攤老板討價再三,老行商顫巍巍地摸出兩個銅板,買了一碗熱湯餅,雙手端著走向酒攤露天搭起的油布蓬下。

  這酒攤就開在商旅往來的官道之旁,盡管天色尚早,但油布蓬下的七八張桌子,早已坐滿了旅客。老行商苦著臉找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一個白衣公子哥旁邊有位子,小心翼翼地端著碗走過去,低聲下氣地問:

  “公子……這座位……”

  劍眉星目的白衣公子抬頭看向行商,微笑道:

  “啊,老丈要坐嗎?請便請便?!?p>  按照大漢禮法,所有百姓分為士、農(nóng)、工、商四個等級,其中經(jīng)商者乃是末流,和儒生士子地位懸殊。見那明顯是讀書人的白衣公子如此和善,老行商暗自松了口氣,端著碗在白衣公子身邊坐下。

  老行商低頭啜飲著湯餅,眼神一瞥,卻見白衣公子面前并沒有什么吃食,卻孤零零擺著一碗溫好的濁酒,在微涼的晨風(fēng)中熱氣蒸騰。

  老行商又隱蔽地打量公子幾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白衣公子腰間居然掛著柄劍。

  文人的尚武之風(fēng)早已是百年前的往事,如今的大漢街衢上,讀書人掛扇子、掛玉佩、掛香囊的大有人在,可老行商真的不記得,可曾見過有文人腰間佩劍。

  那白衣公子仿佛沒有注意到老行商的詭異目光似的,悠然望向遠(yuǎn)方,問:

  “瞧老丈的樣子,您可是走商之人?”

  驟然被搭話,老行商愣了愣,點頭道:

  “公子好眼力!不瞞公子說,老漢是從西域回來的,這一路正要往金陵去?!?p>  白衣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回憶之色:

  “原來老丈是去西域的行商。這一條商路,從金陵到西北長安,是中原一程;從長安到雍涼,是塞外一程;從雍涼再到西域,又是大漠一程。三程長途,風(fēng)沙砭骨,老丈你倒是辛苦了……”

  老行商赧然道:

  “也沒有公子說得那么辛苦……咱們走商的往來東西,也就是為了掙點糊口的銀子,再苦,也值得。”

  白衣公子從遠(yuǎn)方天際收回視線,和藹地望著老行商,微笑問道:

  “敢問老丈一句,您走一趟西域,能拿到多少銀錢?”

  對這個態(tài)度友善的白衣公子,老行商知無不言:

  “從金陵買了絲綢,跑到西域賣了,利潤咱估摸著有十倍往上,這是大頭;從西域買了香料、鐵器賣到中原,就不太高了。不過刨去通關(guān)的銀子、車馬的銀錢,按老漢我的經(jīng)驗,十兩銀子本錢,走一趟起碼能賺到五倍。”

  似乎是覺得討論利潤有些市儈,生怕公子瞧不起,老行商又紅著臉道:

  “其實也不多,供著家里幾個不成器的東西念念書,也就夠了?!?p>  白衣公子含笑點了點頭,道:

  “老丈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北方的夷狄入侵,阻斷了河西道路,那像老丈您這樣的行商們,又該如何維持生計?”

  老行商愣住了,顯然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撓了撓白發(fā)稀疏的頭頂,苦著臉道:

  “如果河西道斷了,老漢我家中既沒有田地,又沒有手藝,只怕是要餓死了……公子,老漢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咱們這些走商,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財主,都是些無田無屋的餓鬼,這才拼了一條老命去西域討生路……”

  老行商想了想,又咧嘴笑了,露出滿嘴殘缺不全的牙齒:

  “不過公子你說這個干啥,那些什么北方蠻子再大膽,也不敢冒犯我大漢天威不是?河西都太平幾百年了,商路哪里斷過一天?”

  白衣公子徐廣陵端起酒碗,默默喝了一口。

  他還記得,前世女真左騎軍進(jìn)攻中原的同時,女真右騎軍在呼延輪臺的指揮下,卻只做了一件事:如楔子般插入涼州道,阻斷了河西走廊!雖然朝中無人注意此事,但當(dāng)時在西北率軍的徐廣陵,卻親眼見證了無數(shù)行商旅客慘死路上的人間煉獄,而呼延輪臺阻斷商路的真正效果,直到數(shù)年后才逐漸顯現(xiàn),最終將大漢拖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徐廣陵吐出胸中一口濁氣,略帶歉意道:

  “老丈別嫌我多嘴亂問,我只是想聽聽咱們百姓現(xiàn)在的生活,好逼著自己,去做一件不知對錯的大事罷了?!?p>  老行商看起來有些惶恐,徐廣陵則轉(zhuǎn)頭望向官道上往來匆匆的商旅行人,喃喃道:

  “為了這熙攘人間,如果最后證明是我做錯了,那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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