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種橘者說
原來，前方街道寬闊之地，正有一個農(nóng)人在賣橘。
那農(nóng)人約莫二十七八歲，頭上隱現(xiàn)華發(fā)，一張臉早早就被風(fēng)霜染色，一看就是貧困勞累之人。
身后有一輛大車，沒有牲畜，只有一根麻繩肩帶，一車橘數(shù)百斤，居然是一人拉過來的。
這兩日天氣都異常暖和，冰雪也化了，農(nóng)人身上更是熱的滿頭大汗，一邊用麻布擦拭，一邊吆喝著賣橘子。
“買，賣橘子。好，好吃?！?p> “哈哈哈……”
農(nóng)人笨拙的言辭，引得圍觀的人哈哈大笑，漁陽城的冬季水果很少，云蘇一路走來也沒見幾個人賣果子，這農(nóng)人的橘子又大又紅，散發(fā)著一股橘子香味，難怪能引來那么多人圍觀。
有人問價，農(nóng)人囁嚅說六文錢一斤，便紛紛嫌貴，卻又不肯離去，就纏著農(nóng)人便宜些賣。
“價錢不能再少了。”
農(nóng)人被嘲笑了幾句，臉就紅了，一個大男人站在那里局促不安的樣子，又引得大家哄笑，但無論怎么說，就是六文錢一斤。
起哄的人越來越多，農(nóng)人的臉也越來越紅，急得都快沒辦法了。
這時，一個穿著破布衣，臉上臟兮兮的道人推開了人群，走上前去，伸出一雙手向農(nóng)人討要。
“老道餓了，給一個橘子吃吧?！?p> 農(nóng)人原本就被眾人嘲笑擠兌的六神無主，見有人來討要，下意識地就拒絕了。
他雖然口才笨拙，也曉得厲害，看到人群里那幾個正望著一車橘子的乞丐，心里一琢磨就拒絕了，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裹的炊餅。
“道長若是餓了，便吃這個吧。”
道人聞言大怒，罵道：”你這一車橘數(shù)百斤，給我一個對你來說也沒有多少損失，老道不過是想嘗一嘗你的橘子，誰吃你沾了汗水的餅?！?p> “哈哈哈……”
“是啊，你這幾百斤，也給我一個嘗嘗?！?p> “對對對，在下也可以幫大伙嘗嘗，味道如何，是否值得買?！?p> “你們這樣起哄，人家這一車橘子還能剩下多少，真是的?！?p> “就是，忒不要臉，橘子是別人的，送人吃是好心，不送人吃也沒錯，我若是窮了，非親非故，你家的銀兩銅錢送我一些如何?！?p> 眾人吵吵鬧鬧，有起哄的，有幫老道的，有幫農(nóng)人的，唯獨那農(nóng)人，見大家越來越激動，張嘴好幾次也沒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只好掄起了車上的一根扁擔(dān)，生怕被人搶了。
云蘇看到眼前一幕，似是想起了什么，玩味地笑了笑，掏出一個銅錢，遞給那農(nóng)人。
“這位大哥，這位道長既然想吃，你又不愿送他，我出一文錢幫他買一個如何？”
“可，可以。”
農(nóng)人也是被嚇到了，急忙拿了一個橘子遞給了那邋遢道人，云蘇拱拱手，將一枚銅錢奉上。
邋遢老道見有人付錢買橘子，謝了一句，接過剝皮就吃，邊吃還邊罵那農(nóng)人：“你以為我非要吃你的橘子，不過是需要一顆籽種?！?p> 老道吐出一個飽滿潔白的橘子籽，握在掌心，又從旁人那里借了鋤頭，在包子店拿了一壺開水。
只見他在街道中間直接挖了一個坑，把一顆籽種撒下去，隨意蓋上了土，又澆上了一壺開水，口中念念有詞。
“長，長，長……”
隨著他念出聲來，土中一個綠芽鉆了出來，越長越高，不多時已經(jīng)長到了數(shù)丈高，枝繁葉茂。
接著，花開花落，眨眼間枝頭已經(jīng)掛滿了指頭大的青澀小橘子。
“神仙，遇到神仙了?！?p> “這，太神奇了。”
“哈哈哈，農(nóng)人沒有仙緣，舍不得一個橘子，丟了一場緣法?！?p> “快，快拜神仙。”
“神仙顯靈了?！?p> 一旁的農(nóng)人已經(jīng)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哪里見過這樣的稀罕事兒，想上前又不敢，只好站在車旁，守著那些橘子。
橘子樹上，青澀橘子已經(jīng)成熟，個個都是又大又圓又紅，和車上的幾乎一模一樣，在陽光下閃爍著光澤，更有賣相，不少人都暗吞口水。
邋遢老道見狀，指了指樹梢上的紅橘，大聲道：“老道青山真人，不似他一般吝嗇守財，大家想吃橘子的，都可以來吃。”
百姓聞言，頓時大喜，紛紛上前領(lǐng)橘子，邋遢老道也是笑嘻嘻地?fù)u動橘樹，一個個大紅橘落下來，吃的眾人口舌生津，大呼好吃。
不多時，橘子就被眾人分完了，老道掄起鋤頭，直接挖斷了橘子樹，扛在身上，轉(zhuǎn)身就要走。
圍觀的人們，一邊高呼神仙，一邊稽首行禮，有的人甚至跪地參拜，還有人放聲大哭，哀求神仙賜福，有的甚至求神仙帶自己走，自己也想當(dāng)神仙。
那老農(nóng)見了，心頭也是驚嚇無比，起先還以為是變戲法兒，自己如何會得罪了這樣的神仙呢。
但一想到這一車橘子，是船工們的工錢，實在是沒法送人。
“神仙莫怪，小的不會做生意，這些橘子都是運橘船上兄弟們的工錢，多少都是有數(shù)的，小的怕不夠數(shù)，便沒敢……”
農(nóng)人打扮的漢子正要下身跪拜，卻感覺被誰拉住了，扭頭一看，正是剛才那花一文錢買橘子給老神仙的好心人。
“這位兄臺，你回頭看一看?！?p> “??！……”
漢子回頭一看，驚得三魂出竅，只見滿車的紅橘一個都沒了，狠狠地?fù)u了搖頭，猛然回過神來。
“不好，我的橘子，那，那老道害我……”
漢子只覺得眼前一黑，渾身發(fā)軟，腿一彎就倒在了地上，嘴里喃喃自語，這可如何是好，數(shù)百斤橘子，都是工友們的工錢，便是拆了家中破茅屋也湊不出這筆錢了。
那邋遢道人哪里還有蹤跡，早就不見了。
“跟我來吧。”
云蘇拉著他就走。
……
離賣橘之處數(shù)十丈外的一個巷子，一個道人現(xiàn)出身形，回首望著遠(yuǎn)處賣橘之人，捋須長笑。
他的臉上帶著教化世人的怡然自得，仿佛又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就連那下巴上的胡須都一抖一抖的，訴說著心中的得意。
“世人多愚昧，視金錢如命，不知行善積德，真是可笑得很。”
邋遢道人不屑地一甩袖，就要走人，卻見面前一個年輕男子，帶著那個賣橘子的農(nóng)人，正淡淡地看著自己，猛然一驚，身上冰涼，渾身止不住的顫栗發(fā)抖，就像是面對著一個會吃人的妖怪一般。
整個人動彈不得，連開口求饒都做不到。
此人年紀(jì)輕輕，雖然相貌堂堂但身上卻沒有絲毫法力波動，怎的如此可怕。只是淡淡地看著自己，便有這般可怕，自己似乎隨時會被這種無形的詭異殺死。
“你……”
“道長，橘子好吃嗎？”
“好……好……吃……”
“嗯，既然好吃，那就把錢付了吧，天下間哪有買東西不給錢的道理?！?p> “好，好好。”
邋遢道人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了，急忙伸手入袖，拿出了一個錢袋，卻一下沒有拿穩(wěn)，掉到了地上，里面哐當(dāng)聲響，顯然銀子不少。
“給，給你的橘子錢?！?p> 道人好不容易彎下腰撿起來錢袋子，也不數(shù)，直接遞給了那個渾渾噩噩，一臉懵然的漢子。
“呃？錢！”
漢子回過神來，接過了錢袋，感受到了里面的重量，打開了袋子，小心翼翼地挑出了一點碎銀子。
“小的一車橘子共有三百五十一斤，早已求先生算過數(shù)了，該這么多錢，多的，多的不敢要的?！?p> 漢子把錢袋塞回給老道，老道見狀退回也不是，只好顫抖著手遞向云蘇。
“我和你沒有買賣，用不到錢?！?p> 邋遢老道此時哪里還有絲毫仙風(fēng)道骨，心里都快哭出來了，您要是收了錢，我還心安一些呢。
云蘇也不理他，轉(zhuǎn)向那漢子說道：“早些回去吧，家人想來正等著，路上小心銀錢?！?p> “仙長，這，這是你的一文錢，小的一車橘子，道長都付錢了?！?p> “也好?！?p> 云蘇接過那一文錢，也不多說，轉(zhuǎn)身徑直走了。
足足半柱香之后，青山老道的身子才一軟，跌坐在地上，半響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出城去了，暗道這漁陽城太可怕了，不可久留。
云蘇此時正饒有興致地站在街邊看人胸口碎大石，扭頭見到那道人飛奔出城，此人身上有些許極弱的法力，也就是個半吊子的修士，勉強引氣入體卻不完整，也不再理他。
就是那種橘的幻術(shù)，從頭到尾在云蘇眼中也是視若無睹，只是凡人看不破，看來術(shù)法一道，任重道遠(yuǎn)，這道人修為極低，一手障眼法使得還不錯，裝神弄鬼唬人的效果是出奇的好。
今日出門，算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