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拆遷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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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實(shí)在沒有錢搬家,我們買不起樓房。
我家住在沿河岸而建的棚戶區(qū),河岸彎彎曲曲像一個褐色的瘦茄子,里面大部分房子都正對著馬路,背倚著白云河,河的另一岸是綠油油的白云礦山,山腳下有個一米寬的石坑叫作龍井坎,里面盛滿了從石縫里冒出的清冽泉水。
家里的房子坐西朝東,很早就能曬著太陽,對面的懸崖峭壁如鏡子一樣,折射出金黃色的光芒,金子鋪陳在整條河谷之上,兩岸的屋頂也閃爍著成熟麥穗的夢幻,盡頭的天空一藍(lán)到底。
“哎,你們慢走,慢走!有時間回來看看?!睒窍聜鱽砦覌尩穆曇簟?p> 我躺在二樓的陽臺上細(xì)細(xì)聆聽,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外面?zhèn)鱽砜ㄜ嚢l(fā)動的沉悶聲響。我猛地坐起來,轉(zhuǎn)身匍匐在低矮的屋頂下,從兩張大床,以及未開封的醬油米醋之間擠出去,耗盡精力抵達(dá)到樓梯口,埋著頭猛撲到樓下。
我爸正背靠著藍(lán)色的商店柜臺吃面,盆里的面條糾集成一堆小山,我媽看起來已經(jīng)站在門口很久了,表情肅穆。
我朝外面踱去,一眼見到兩輛拉著泛黃家具的貨車,它們一前一后地駛在家門口唯一的道路上,慢吞吞地吐著尾氣,我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頓時理解了我媽的表情。
我家周圍的幾戶都搬走了,沒辦法,棚戶區(qū)是個爛地方,暑假的時候經(jīng)常停水停電,還好對面的山泉水沒有干涸,能喝上水,沒有電就點(diǎn)蠟燭,或者早點(diǎn)睡,著急給手機(jī)充電的話,要步行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賠臉色求人家。
我媽轉(zhuǎn)過頭說:“話說他們還欠了咱家兩包鹽巴錢沒付啦,就這么走了?!遍T口的黃狗似懂非懂地叫了幾聲。
我爸端著面碗說:“算了算了,咱們也不是經(jīng)常管街坊鄰居借東西嗎?你來我往,有什么大不了的?!?p> “咱們家是開小賣部的,這樣下去,不虧死了?!蔽覌屴D(zhuǎn)身取下掛在門后的白色圍裙,抖了抖后穿上。
我轉(zhuǎn)頭問到:“爸,咱們什么時候也可以搬家?別人都走了?!?p> 我爸瞇著眼睛,伸出一只手指,說:“傻兒子,你看看這里,前是羅馬大道,后有觀景平臺,咱家獨(dú)門獨(dú)戶相當(dāng)于海景別墅了,換句話說,住在這里的人都是隱藏的富翁,干嘛還要搬家呢?”
又說:“況且山上是旅游景區(qū),咱們山下是景區(qū)的門戶,所謂‘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以后區(qū)政府為了面子好看,這一片兒棚戶區(qū)肯定會被拆掉的。兒子,你可別忘了,咱們是拆遷家族?!?p> 我嘖嘖:“沒忘過,咱們是拆遷家族?!?p> 我爸繼續(xù)說道:“我現(xiàn)在都記得以前住在深山老林的日子,苦啊,還有,那條土路啊只有一米來寬,旁邊就是絕壁,這不來了一場泥石流,有了安家費(fèi)我們才能搬到這里?!蔽夷四ㄑ劢堑臏I。
我爸放下面碗,扭頭問我媽:“唉,咱們今天中午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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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媽做番茄炒雞蛋,番茄都切好準(zhǔn)備下鍋時,才發(fā)現(xiàn)碗柜里沒有了雞蛋。
我坐在灶臺前面看火,我媽遞給我一串鑰匙。我接過鑰匙,蹦蹦跳跳地跑到門口,蹲下來打開了藍(lán)色柜子的鎖,伸手在里面翻找,門口的黃狗飛奔過來,在我腳邊繞來繞去。
我掏出兩包餅干,同鑰匙一塊兒揣進(jìn)兜里,奔到附近趙阿姨家門口,阿姨走出來,覺得不好意思,沒有收我的餅干。
于是,揣著兩枚雞蛋和兩包餅干的我一路上歡呼雀躍,回來的時候,踮著腳把餅干藏在一個墻洞里,還往里面塞了一團(tuán)報紙。
飯好了,我去叫我爸和我妹吃飯。沿著馬路往上走百米左右,穿過一座高高的水泥橋,爬完一段陡坡后,視野突然開闊了。柏油路邊有幾棵矯健茂盛的黃桷樹,正午烈日當(dāng)頭,影子依舊寬闊,樹下有我爸和兩個籮筐,筐里有兩個西瓜。他戴著一個草帽,躺在椅子上一邊打響指,一邊搖頭晃腦地哼歌。
我走到他面前停下,說:“爸,吃飯了?!?p> 我爸起身,感慨到:“哎,知道了。兒子呀,你怎么不喜歡唱歌呢?以前你爺爺和我都是唱歌的一把好手?!?p> 我收起他長長的躺椅,拖著走向路邊:“爸,我去叫我妹了。”
磕磕巴巴地走下柏油路的路基,再往下走十幾個石板階梯,就到了光禿禿的河灘,正午時分,河灘上每塊圓滑的石頭都熾熱得像一顆顆跳動的心臟。遠(yuǎn)遠(yuǎn)地,我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河邊的妹妹。我喊到:“妹,吃飯了?!蔽颐么饝?yīng)了一聲,站起來,看了我一眼,然后提著紅色小桶往家的方向走。
中午吃飯的時候,一家人圍坐在柜臺邊,我爸捧著一碗飯,看來看去,嘆了一口氣,接著開始發(fā)表評論:“哎,又是豆芽,又是番茄炒雞蛋,又沒有肉。這頓飯我不吃了,全是素菜,我留著肚子準(zhǔn)備吃好吃的?!?p> 我端著碗抬起頭,一眼看見了墻角新鮮的綠苔,接著又看到樓梯邊那個已經(jīng)好久不走的掛鐘,看見廚房里不銹鋼碗散發(fā)的寒光,轉(zhuǎn)而低頭,看見我媽的筷子在搪瓷盤子上戳來戳去,最后夾起一筷子的雞蛋,放到我爸的碗里,嘟囔著說:“一天到晚吃現(xiàn)成的,還挑三揀四。你看這雞蛋,不是葷菜嗎?”
我爸似乎對我媽的回答早有預(yù)感,沉默之后,還是咽下了一碗老干飯。
飯后是有甜點(diǎn)的,我要感激我爸的生意,不好也不壞,剛剛剩下一兩個西瓜作為甜點(diǎn)。我爸切西瓜的時候,家里的黃狗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黃狗皮毛順滑,長得很漂亮,是路過的商人遺留下來的。
我大口啃著西瓜,問到:“爸,咱家沒錢,為什么還要養(yǎng)狗?”
我爸看看我,再摸摸黃狗的頭,說到:“兒子,不要忘了,我們家是隱形的富翁。至于為什么養(yǎng)狗,你看看,給它白米飯也照樣吃得歡喜,搖頭晃腦的,好養(yǎng);你再看它的眼睛,是不是很友善?”
我仔細(xì)瞧它,它眉頭緊蹙,吐著粉紅色的舌頭,老實(shí)巴交的樣子像個心事重重的老頭。
突然,黃狗大吼了一聲,接著朝著后院奔去,我放下西瓜,尾隨著它,果然在后院的水溝里發(fā)現(xiàn)一包醒目的垃圾。
我用樹枝把它勾起來,穿過棚戶區(qū),把它扔到了盡頭的垃圾堆里,我轉(zhuǎn)過頭,意味聲長地看了一眼狗——我們是人仗狗勢。
走到門口,我妹伏在我媽頭上,右手撓來撓去,像往常一樣在找白發(fā),我爸承諾過找到了白發(fā)他就去找個正經(jīng)工作。
“媽,今天又沒有找到?!泵妹谜f。
“清茶一杯,喝完臉上紅霞飛?!蔽野值靡獾囟似鸩璞?,呷了一口。
“好吃懶做,國家補(bǔ)助。當(dāng)時叫你爸在煤礦繼續(xù)上班,他不干,非要辭職,現(xiàn)在怎么樣吧,一窮二白。兒子,別學(xué)你爸。”我媽進(jìn)屋,躺在紅色木板上,背朝著我們開始睡午覺。
“我不是跟你講了嗎?有次塌方,我差點(diǎn)被埋在里面,再說倒賣水果沒有什么不好的。兒子,你也應(yīng)該像你妹一樣,捉魚來賣,上面景區(qū)的人很喜歡。聽你爸的,沒錯?!蔽野纸忉尩健?p> 我覺得我爸說得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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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后,我爸也去睡午覺了。一般在睡午覺前,他會先給黃狗擺個姿勢,教它怎么躺,更舒服,黃狗也以這么一個固定的姿勢乖乖地躺在地上,不過,這狗有時候讓人難以理解,趁人睡著不注意,大中午的還跑出去曬太陽,也不怕中暑,琢磨著時間夠了,再跑回來,裝模作樣地躺著。
我們四個人沉睡在臨時搭建的紅色木板床上,木板下面墊著一層紙板,盡管濕熱的地氣一層一層地襲來,也照樣睡得不管不顧。
窗外白茫茫的陽光似刀尖,戳在眼窩里,刺進(jìn)瞳孔正中心,樹葉被曬干,它一而再地握緊了拳頭,風(fēng)吹熱浪,洶涌澎湃,撲打在樹的綠墻頭,我的脊背上,一蟬落一抔鹽,一翻身一層汗。
到點(diǎn)了,黃狗醒了,一顛一顛地跑來舔我的腳,接著舔臉,我也醒了,埋怨黃狗濕乎乎的熱情。
“有人嗎?”顧客來了,顧客是上帝,我坐起來,妹妹也爬起來了,她瞇著眼吃完桶里剩下的西瓜,接下來要去河對岸找爺爺玩了。
我轉(zhuǎn)頭看見爸媽還在那里打呼嚕,于是帶著我妹走出門,偷偷地從洞里取出餅干,再跑回去輕手輕腳地把最后一個西瓜抱出來,叫她拿給爺爺。
“妹,記得跟爺爺說,他有退休金,這么熱的天,就不要出去撿垃圾了。”我給她戴上黃色稻草編織的草帽。
我回去趴在柜臺上,繼續(xù)守著店,一輛接著一輛的嶄新小車從我眼前駛過,留下寬闊迷離的尾氣,像是原始森林里濃稠的白霧。
過了一會,我媽醒了,我急忙通知到:“媽,我妹去爺爺那兒了,我去找同學(xué)玩了?!?p> ?·?·?
出了門,太陽如滾燙的黃油一樣在周圍鋪陳開來,我低著頭懶洋洋地游走在這鍋黃油之中,不掙扎不蹦跶,冷漠地抹了一把汗,手臂竟然也快要融化了,柏油路黑黝黝黏糊糊的,排浪般涌向身體,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巧克力色的沼澤地里。
黃狗跟在身后,垂頭喪氣,慢悠悠地?fù)u晃著豪華的金色皮毛,同時露出粉紅色舌頭,聽見它的喘氣聲后,我心咯噔一下,呵斥它:“狗,回家!聽見了嗎,回家!”它先是一愣,隨后歡快地跑了回去。
我渾身燥熱,煩悶不堪,路過廢品站,突然想起什么,自南向北穿過整條柏油路,看見計劃拆遷的幾棟荒樓就立在不遠(yuǎn)處?;臉侨肟谔幈患t磚封死,所有窗戶都被拆掉了,居民樓露出一雙雙空洞漆黑的眼睛。
我從一樓的窗子翻進(jìn)去,埋著頭在每個房間里穿來穿去,妄圖在灰塵中搜索出戰(zhàn)利品。最終,我找來幾雙破舊的皮鞋和幾塊木板,還在一個小柜子里搜到了一個海鷗樣子的藍(lán)色玻璃藝術(shù)品和一個生銹的音樂盒,放在手心掂量掂量,打算送給妹妹。
送之前,得先試一試發(fā)條,“咔嚓咔嚓”地擰緊再松開,忽然間,清脆的音樂響徹房間,接著回到我的耳邊。驚奇的是,這是在音樂課上聽過的,哦,貝多芬。時間在慢慢地溜走,回聲一陣接著一陣傳來,我差點(diǎn)以為已經(jīng)把他召喚出來了。
房間越來越暗,出于好奇以及對于光的迫切需求,我一口氣跑到了頂樓的陽臺上,我想,住在這么高的地方,夏天房間里應(yīng)該沒有蚊子吧!下雨的時候,地上該不會到處都是蚯蚓吧!冬天的時候,關(guān)上窗戶,烤著電爐,肯定是溫暖如春吧!
我希望滿滿地踮著腳尖觀看遠(yuǎn)處的棚戶區(qū),那里炊煙盤旋上升,在白云下消散,夕陽藏在白云后面,“嗖”的一下子掉落下去,身后陰涼襲來,我嚇得一身冷汗,狼狽逃竄,走時還撿到一本書,敲下一根鐵水管,最后拖著它在廢品站賣了五塊錢。
回家路上,有人在大院那里賣五毛錢一支的小布丁雪糕,甜膩的香味離我如此之近,摸了摸兜里的五塊錢,柔軟的觸感證明它還在。還有那些穿著短褲的男孩子,在榕樹下嘻嘻哈哈地打架,我耐著性子,圍觀了一會兒,快要睡著了,于是繼續(xù)扛著木板,昂首挺胸地穿過棚戶區(qū)。
石板路兩旁的房子緊密地挨在一塊,房門幾乎都敞開著,門前各有一條淌著污水飄著菜葉的水溝,水溝上漂著一艘紙船,搖搖晃晃的,沾了不少泥水,那是穿著紅圍裙的小女孩放的,她盯著我肩上的木板,接著如同一條魚一樣溜進(jìn)身后烏黑低矮的房間。
我的目光力所能及地延伸到每一戶的屋檐和最深最黑的房間里,東邊擺著一張紅漆斑駁的木桌,西邊又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只白色塑料水桶,而最黑暗處則放著一排低矮油膩的小凳子。
這些人家稍有點(diǎn)錢的做小買賣,拮據(jù)的當(dāng)清潔工,余下的男的大多當(dāng)保安,女的則進(jìn)入超市整理貨物。哎,可惜這會兒路上的大人很少,全都鉆進(jìn)廚房忙碌了,我凱旋的喜悅驟減。
在轉(zhuǎn)角遇見老劉,他是一個整天到處閑逛的老頭兒,不像我爺爺一樣,有正經(jīng)事業(yè)。他看見我扛著的木板,夸獎我:“這板子經(jīng)燒,當(dāng)柴火很好,做幾頓飯沒問題。哎,在哪兒找的……真是個好孩子,長大后肯定會孝敬爸媽?!?p> 他伸來干枯的手,想要摸我的頭,我靈活地躲開了,露出狡黠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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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xù)扛著木板走到后院,看見我爸站在木梯上,木梯一頭靠著陽臺,另一頭抵在院子的臭水溝上,他舉著錘子對著陽臺的一角敲敲打打。我媽在水溝上面的廚房炒菜,灶門里的火快要滅了。
“我爸在下面干嘛?”我推門問到。
“房子后面的陽臺快要垮了,我叫你爸去砌一個水泥墩子支撐一下,結(jié)果你爸嫌麻煩,跑到山上,扛了一棵光禿禿的刺桐樹回來,撐在那里,說這樣就行了?!蔽覌屴D(zhuǎn)身把洗菜水潑在后院。
“唉,下面有人,上面的人注意不要亂倒水!污染環(huán)境啊!這水溝已經(jīng)夠臭了?!蔽衣犚娢野值穆曇?。
“我偏要倒,自己移過去點(diǎn)!”我媽轉(zhuǎn)身端來了洗碗水,一瀉而下。
“我站在梯子上,你倒是告訴我,怎么移嘛!除非這梯子長了腳?!蔽野謶嵢坏貜奶葑由吓老聛恚粫r要騰出一只手,隨時準(zhǔn)備拍死身上的蚊子。
后院陽臺下是排水溝,那是蚊子的天堂,我趴在陽臺上看我爸,注意到水溝邊的芋頭葉子,它每天承受著水的沖擊,莖干倒向一邊,葉子也由綠轉(zhuǎn)黃,快被折騰死了。
“我妹啦?”我轉(zhuǎn)身問我媽。
“河邊的,捉魚啦!”
我轉(zhuǎn)回廚房,正打算用小爐子燒開水,給我爸泡茶喝,卻發(fā)現(xiàn)小爐子上擱著一個“咕嚕咕?!弊黜懙纳板仯瑔柕剑骸皨?,這里面是什么啦?”
我媽邊炒菜邊說:“燉的蹄髈。今天你爺爺給了你妹一百塊的零花錢,晚上我們吃好一點(diǎn)?!?p> 吃晚飯的時候,我媽開始埋怨:“陽臺怎么能用一根樹干去撐著呢?”
我爸解釋到:“反正都要拆遷,你管他的呢?!闭f話的同時,還在聚精會神地用筷子夾一顆花生米。
我媽解下印著某個味精牌子的白色圍裙,嘟囔著:“就想著拆遷,也不想想去找一個好工作?!?p> 我爸語氣軟下來,說:“我是有正經(jīng)工作的人,你看,上面旅游區(qū)的水果,都靠我一人來供應(yīng)?!?p> 又說:“你想啦,樹干是有生命的啊,水泥柱哪能比上它??!”
最后紅著臉補(bǔ)充到:“難不成你要我站在下面,每天舉起手把它撐著啊?”
我媽坐下來,剛端上飯碗,嘆了一口氣,我爸就說話了:“哎,買來了蹄髈,卻沒有備辣椒蘸水,失策,你們等著你爸啊,給你們做油潑辣子?!?p> 我爸“噔噔噔”地跑到廚房,開始翻箱倒柜找調(diào)料,還問我媽,怎么沒有辣椒面。終于不知從哪個口袋里扒拉出幾只有年代感的紅辣椒,放在炭火里一燎,再用濕帕子把上面的灰燼擦干凈,丟進(jìn)塑料袋子里,放在手掌中間,左右揉搓幾下子,最后小心翼翼地將辣椒抖落在小碗里,加上蒜末和一小撮鹽,淋上醬油,樂呵呵地擺在飯桌的正中央,揮揮手,吆喝著我妹和我:“你們吃??!相信我,蘸著很好吃的?!?p> 我妹夾了一塊肉蘸蘸,嘗試著咬了一口,愣了一下,驚訝地對我說:“哥,真的好吃,你嘗嘗?!蔽颐冒咽O碌囊恍K夾給我。
“嗯嗯。”我敷衍地回復(fù)她,在咽下幾口干飯后,驀然發(fā)現(xiàn),在那個大家普遍不富裕不起眼的棚戶區(qū)里,我們家現(xiàn)在因?yàn)闆]有辣椒面,顯得更不起眼了。
高樓那么多,我真的想逃離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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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時分,天依舊燥熱,我扛著一床涼席走在河岸堤壩上,腋下夾著一本書,選好一塊干凈的地后,就鋪好涼席,舒舒服服地躺下睡覺,只是那作枕的書過于堅硬,或許睡在稻草上更加舒適,而且還有令人愉悅的聲音。
堤壩下面流動著叮咚作響的河水,有冷風(fēng)從那兒吹來,像柔軟的海藻一樣,一陣一陣的,剛觸碰了一下身體,立馬又涌入新的洋流。等月亮升起來后,青蛙便開始了聲嘶力竭的嚎叫,似乎在為月亮的爬升進(jìn)行一場別樣的加油助威。
模糊之間,我聽到有人赤腳跑來,那聲音啪嗒啪嗒的,由遠(yuǎn)至近,漸為清晰。忽然地,一雙冰涼的小手搭在我的胳膊上,我昂起頭,睜開眼,月光似輕紗薄霧般鋪在臉上。
妹妹搖了搖我的胳膊,說:“哥,我?guī)憧礃訓(xùn)|西,跟我來?!?p> 我起身跟著妹妹,故意與她保持著很近的距離,而她照樣啪嗒啪嗒地赤著腳跑在堤岸的邊緣,下面就是河流,我想,如果她將要摔下去了,必要時我可以拉她一把。
我們來到了龍井坎,泉水從里面流出來,頂上有座失修多年的老房子,很久以前,也許有一顆種子掉落在里面,多年以后,就有一棵巨大的黃桷樹,從房子屋頂探出身體來,一有風(fēng)吹,它的枝椏便開始輕盈地?fù)u擺,這就像矗立在泉水旁的守護(hù)神,以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姿態(tài),瞇著眼睛,俯視著人留不住的流水。
越往里面走,越加感到昏暗,我妹從泉水里提出來一個竹籃,里面裝著一個西瓜。她把西瓜捧到我面前說:“哥,爺爺說他不吃,給我們的?!?p> “給我們的啊?!蔽抑貜?fù)道,微微聳了聳肩,摸索著尋找詞句,“爺爺和劉老頭待在一起嗎?”
妹妹點(diǎn)點(diǎn)頭。
“好吧,我們吃西瓜吧?!蔽姨统龆道锏恼郫B刀,利索地把西瓜分成好幾大塊兒。
“拿給爸爸媽媽嗎?”妹妹問道。
我沒有回答,頓了一會兒,十分自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
妹妹把西瓜裝在籃子里,調(diào)整著它們的位置,然后遞過來一塊兒最大的,說:“哥,你吃這塊兒?!?p> 我歪了歪腦袋,說:“我提回去吧,太重了,你先吃。”我從她手里提過籃子,無論如何,還是要確定自己哥哥的位置。
“妹,在學(xué)校里累嗎?”我把籃子移到另一只手上。
“不累,上學(xué)要讀好多書,我喜歡讀書。”
“你會不會覺得,在我們家生活很累呢?”
“為什么會累呢,哥哥?”
“就是說,沒有盼頭?!蔽移疵_動腦筋后擠出一句話。
“哥哥就是我的盼頭啦?!?p> 我的大腦里似乎響起震撼的鐘聲,甚至有幾秒鐘不能說話,過后我點(diǎn)點(diǎn)頭,說:“哥哥會努力的?!边@話好像有幾分背水一戰(zhàn)的余韻。
最終,我們在河岸的一角找到了搖著蒲扇同樣歇涼的我爸,還有趴在草叢里找野菜的我媽。
我爸躺在藤椅上,輕輕地舉起一塊西瓜,查看紅色的瓜瓤,點(diǎn)頭說:“這最甜的瓜湊巧放在了最后。”隨即張大了嘴,一口咬掉中心的瓤。
吃完的西瓜皮,需要留下來,一排排擺在藤椅旁邊,等有空的時候再剁碎了喂給雞。
我已經(jīng)把我的涼席拖到了這邊,光著腳丫踩上去,然后翹著二郎腿躺在上面。想起那本書,便把那書舉過頭頂,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
湊巧一只蚊子降落在書上,等我捉住了它時,它的身體已經(jīng)被我的指頭捏扁,盡管這是我的本意,但多少還是顯得殘暴。
我爸看著我用葉子擦去手指上的鮮血,點(diǎn)點(diǎn)頭,露出欣慰的表情:“兒子,你手氣真行啊?!?p> 我爸的嘴角擠出幾絲皺紋,繼續(xù)問道:“兒子,看什么啦?”
“今兒在拆遷樓里撿的書?!蔽野褧摵蠑n,露出封面,顯示出幾個大字:讓媽媽生氣的十個方法。
我爸哈哈大笑幾聲,說:“我們仨就夠讓你媽生氣了。你相信爸爸,咱們這房子一定會被拆遷的。到時候咱們還有了你爺爺?shù)姆孔?,他的那套房變成錢,咱們這套直接換成新房?!?p> 黃狗在一邊熱得吐舌頭哈氣,尾巴搖來搖去,我爸轉(zhuǎn)頭對它說:“狗呀,別搖尾巴了,多累?。∧愣伎斐娠L(fēng)扇狗了?!?p> 我輕輕地嘆息,我覺得我爸有時候說的話挺對的,有時候又好像哪里不對。
夜深了,風(fēng)到了半夜變得更加沁人,不能在河岸過夜,太涼了。我搖了搖正在睡夢中的妹妹,按我媽的囑咐把她背回家。
朦朦朧朧的月光照在經(jīng)絡(luò)分明的石板路上,我背著我妹,赤腳踏玉盤,這路熟,閉著眼睛也走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背上的妹妹念叨著:“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我問道:“世上有幾個白玉盤呢?”
“三個。天上,地上,心里?!蔽颐民R上回答,看來是清醒了。
回到閣樓,我輕輕地把我妹放在床上,她撓了撓額頭,我湊近一看,那兒有個小紅疙瘩,給她抹了抹風(fēng)油精,再在床底點(diǎn)燃了一盤蚊香。窗外傳來陣陣蛙鳴,有節(jié)律的呱唧呱唧聲,就像催眠曲。
我打開窗戶,一眼望去全是河水,地上的,還有天上的,都散發(fā)出亮晶晶的光芒,月亮看上去比平時更大更圓,按照爺爺?shù)脑捳f,今晚適合打坐修禪。
如果沒有肆虐的蚊蟲,那一切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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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已經(jīng)持續(xù)晴了一個月了,燥熱到誰也不想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抱著茶壺往喉嚨里灌水。
寧靜的八月的下午,瓦房里我爺爺和劉老頭在喝啤酒,劉老頭故意給我爺爺一罐搖過的啤酒,看著啤酒沫子亂噴到爺爺身上,他開心狂笑。
我重重地放下茶壺,用力瞪大眼睛。我和我妹剛來找我爺爺,打算一起上山去找竹筍,這劉老頭就提著一袋啤酒,不知是從哪里順來的,硬是邀我爺爺喝一罐。
小房子里堆滿了我爺爺撿的廢品,最角落還有一個生銹的火爐,似乎哪兒都無法落腳,不管怎樣,我和我妹還是蹲坐在門檻上,看著兩個老頭在光天化日之下喝著啤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吹牛。
劉老頭晃了晃手里的罐子,說:“十年前工資幾百塊,現(xiàn)在幾千塊,未來肯定幾萬塊?!?p> 我爺爺靜靜地看著劉老頭,說:“說得很有道理?!?p> “你知道嗎?咱們住在5A級旅游區(qū)下面,就好比手握中國最貴的一個字——‘拆’。”
我爺爺附和道:“這樓?。〗瞬?,拆了又建,我們就這樣不斷折騰。人花了大半輩子積蓄,從一個‘盒子’遷移到另一個‘盒子’,本質(zhì)上不過是寄居在幾個行李箱里?!?p> “沒事啊,我兒子有錢啊,在市里買了好幾套房子,說要接我去他那兒住,那不行啊,我最不喜歡城里了。結(jié)果你說怎樣,那臭小子每個月硬是塞給我?guī)状笄?,讓我老頭子吃好喝好,別節(jié)約。對了,你兒子這些年給過你生活費(fèi)嗎?”
寧靜的沉默持續(xù)了片刻,我爺爺似乎才想起去找竹筍這件事,如夢初醒般放下啤酒,說:“你自個兒喝吧,鑰匙就在花盆下,還是老規(guī)矩,走之前,鎖好門?!?p> “只是偶然想到,順便問問。”劉老頭沖著我爺爺?shù)谋秤罢f道。
我們仨戴著草帽,上面都寫有“抵抗泥石流”的字樣,那是某年漲大水,我爺爺劃船參與送物資時,政府送的。
我爺爺解開岸邊的纜繩,坐在了船頭,我牽著妹妹,一前一后上了船。
“爺爺,你不怕劉老頭偷你東西嗎?”我選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你看到他做錯事嗎?”我爺爺輕輕地咳嗽一聲。
“沒有。”我惴惴不安地等待著下面的話。
“那就不要亂說了。”我爺爺抬了抬下巴,把草帽也往上抬了抬,用力地劃著船槳。
我輕輕地咬了咬嘴唇,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明白。”
小船離岸越來越遠(yuǎn),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一道道微波在船尾擴(kuò)散開來。不一會兒,小船便抵達(dá)了另一個野草叢生的小碼頭。
我爺爺彎著腰行云流水地系好纜繩,轉(zhuǎn)過頭招呼一聲,便提著籃子朝著山間的一條小路走去,我們也跳下船,跟在他的身后。
踏入竹林,一片寂靜,一邊找竹筍一邊前進(jìn),小路漸陡,似乎時間的步履也變得傾斜。我妹見遠(yuǎn)處有幾根竹筍長得肥美,它們隱藏在一片生長著野草叢的斜坡中,姿態(tài)優(yōu)美,仿佛是后背挺直,下頜收緊的森林模特。
我妹徑直朝它們走去,接著果不其然踩滑了,一溜煙滑到竹筍那兒,這一路倒也順暢,只不過,鞋子在滑行過程中,脫離軌道,滾落進(jìn)了野草叢中,沒了影子。
我爺爺找來竹竿,在草叢中探了探路,再往前走,就是懸崖了,那一只鞋掉下去了,掛在了一棵小樹上,不高不低,懸崖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流。
爺爺說:“弄不到了?!?p> 后來,我就背著妹妹走回了家,她趴在我的背上說,沒事的,風(fēng)會把它吹下去的。
我眨巴了一下模糊的眼睛,說:“放心吧妹妹,我撿更多的瓶子,賣了錢存起來,給你買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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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我在家里守店,我媽還是出去找野菜,據(jù)說哪一片河灘上又長起了新鮮的水芹菜。
到了傍晚的時候,雷聲陣陣,天邊壓來一層厚重的烏云。我跑到二樓看,我妹妹在河灘上晾曬短短的頭發(fā),這邊太陽已經(jīng)消失了,她那兒還有一角是夕陽照著的。
她的頭發(fā)每天像蔬菜一樣蓬勃生長,像小白菜,西瓜一樣,習(xí)慣被賣掉,也希望被賣掉。前段期間有人收頭發(fā),我爸看著我妹的頭發(fā)被賣掉了,只收了一百塊錢。
當(dāng)最后一角陽光也被昏暗占據(jù)以后,我妹妹頂著豌豆大小的雨點(diǎn)跑回來了,我跑下樓,見著他們仨都回來了,各自手里攥著條毛巾,用來擦干頭發(fā)上的雨水。
我媽媽也是短發(fā),她的頭發(fā)也被賣掉了。我曾經(jīng)看過她長發(fā)的樣子,溫柔賢惠,如同她寫的賬本,無論是花的還是賺的,每一天每一毛每一塊錢都記得清清楚楚,字跡也工整好看,像打字機(jī)印刷出來的一樣。
在冗長的電閃雷鳴中,雨下得越來越大,房間里悶得無法呼吸,蚯蚓從地面爬了出來,蝸牛也從后院陽臺爬上來。
我爸挺著圓圓的肚子躺在藤椅上,默默地看著從屋檐掉落下來的雨珠,等著我媽的晚餐。
那肚子大概不是啤酒肚,因?yàn)樗麤]有喝啤酒的習(xí)慣,不像我爺爺,那大概是喝茶的緣故吧。曾經(jīng)街頭有人在免費(fèi)測血壓,他興致勃勃地跑去一測,結(jié)果是高血壓,從此就有了頭疼的毛病,也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其他,或者就是單純地沖著對高血壓這種疾病的敬意,頭疼逐漸加劇,但他還是不敢吃藥,怕吃上癮。
我媽媽看著著急,打聽到吃野菜可以治高血壓,便有事沒事都去采摘野菜。
飯很快做好了,有涼拌水芹菜,還有清炒白蒿,我媽媽一改往日的暴脾氣,熱情地給爸爸夾菜,并且說道:“來,多吃一點(diǎn),降血壓?!?p> “這是全野菜宴啦?!蔽野终f。
我媽不理我爸,繼續(xù)給他碗里夾菜。
“我不吃了,留著肚子等下一頓好吃的?!蔽野终f。
“哦,下一頓是面條菜包的餃子。”我媽瞇著眼睛吃了一口水芹菜。
聽到這確定的回復(fù)后,我爸無奈地端起飯碗,正準(zhǔn)備嘗一口時,從那邊雨的世界里,沖進(jìn)來一群打著傘的人,帶頭的是我爺爺,他說劉老頭不見了。
我爸沉默了幾秒鐘,一言不發(fā)地放下碗,說:“去河邊找找看吧?!?p> 我們終于等來了暴雨,它結(jié)束了曠日持久的炎熱夏天,也帶來了暴漲的河水,以及由河水運(yùn)載來的各式鞋子,衣服和垃圾。
我們撐著雨傘在河邊找了好久,夜色漸深,河流上一束電筒的光朝我和妹妹直射過來,我們看見了,那是爺爺在河上劃著小船,我們激動地喊著,但爺爺似乎并沒有多大的興趣理睬我們。他的小船離我們越來越遠(yuǎn),而他后面的船艙里,似乎平躺著一個人。
劉老頭死了,據(jù)說是得了癌癥,不想拖累兒子,跳河自殺了。他的葬禮很熱鬧,后來他的房子被兒子轉(zhuǎn)賣給了從山上搬下來的一家人。
葬禮那天,我爺爺沒去,因?yàn)樗×?,他躺在病床上,聽著外面熱火朝天的鑼鼓聲,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生前不熱鬧,死后瞎折騰。”
我坐在爺爺?shù)拇策?,他摸著我的手掌,絮絮叨叨道:“你知道嗎,老劉這么想孫子,他兒子卻不讓他去看孫子。哎,苦。小孫子,委托你一件大事情,你去他的房子里,找一樣?xùn)|西?!?p> 我聽從爺爺?shù)膰诟磊s到老劉的房子,這地方遠(yuǎn)且偏,很少有人來,門口貼著干干凈凈的對聯(lián),開了鎖進(jìn)門,高粱綁成的掃把靠著墻倚著,房里很簡單,一張鋪著藍(lán)色床單的大床,被子疊在床頭,床頭的墻上貼著一張年畫,一張磨得發(fā)亮的桌子,上面倒扣著幾個白色瓷碗,一雙筷子插在塑料瓶里,還有一本書,封面卷著,暫時沒有心思翻開看。
我彎下腰拉開藏在床下的鞋盒子,從里面取出一個塑料包,再鎖好門,一刻不停地跑回去,把包交到了爺爺?shù)氖稚稀?p> 爺爺顫巍巍地一層一層地拆開塑料口袋,里面有一塊金黃色的手表,一卷皺巴巴的錢,還有一雙小襪子,他摸著手表,嘆息了一聲。
幾分鐘過去了,爺爺緩緩把手指移開,裹好的塑料包重新回到了我的手上,我緊接著又馬不停蹄地把它轉(zhuǎn)交到了劉老頭的兒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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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爺爺給妹妹喂湯圓,導(dǎo)致妹妹異物阻塞,還好最后醫(yī)生扣出來了。不多久,爺爺病情變得更加嚴(yán)重,半年后就走了。
在爺爺葬禮的那天,我劃著他的小船在河上漫無目的地漂流,我妹在我身后哭得聲嘶力竭,不停喊著:“爺爺,爺爺……”
而在河岸上,我爸我媽同樣也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有病嗎?快回來……”這時河上飄來一個東西,是妹妹曾經(jīng)掛在樹上的鞋子。
“哥哥。”我妹妹停止了哭泣,她撈起鞋子說,“這是爺爺送來的禮物。”
一年后,后院的陽臺沒倒,支撐陽臺的刺桐樹也生長得張牙舞爪,我們卻要走了,響應(yīng)棚改房的政策,我媽把小賣部的東西全部甩賣了,剩下的東西不多,一個小卡車就可以拉走了。
我們傾家蕩產(chǎn)終于搬到了新房里,空氣里充盈著來不及消散的水泥味。
我看著空空蕩蕩的房間,充滿疑惑地問我媽:“媽,這房子還沒裝修好吧?”
我媽說:“裝好了呀!這裝修,就是現(xiàn)在最流行的極簡風(fēng)?!?p> “什么風(fēng)?”我問到。
“極簡風(fēng)?!?p> “就一毛胚房?”我再一次環(huán)顧四周,悵然若失。
我媽坐在木箱子上,憂愁地說:“以后靠什么為生啦?”
我妹叫了一聲:“媽,你有白頭發(fā)了!”
我媽驚愕地摸摸頭,我爸則轉(zhuǎn)身走向廚房,說:“哎,咱們今天中午吃什么呢?”
我聽到后,緩緩地抽了一口氣,反正,這就是結(jié)尾了,雖然結(jié)尾不那么完美,但一切都有了圓滿的收場。
我走向陽臺,盯著河岸,仿佛看見我爺爺穿著灰色的衣服,站在小船上,白云河正映著礦山,他一邊劃船,一邊哼著悠悠揚(yáng)揚(yáng)的歌。
我突然想那個建在河岸上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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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君小二
久違了,哈哈,放寒假了,又要開始寫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