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從小就討厭某些職務,但又不得不去承擔。
先是小學一連串的職務:組長、清潔委員、課代表、班長;然后初中是數(shù)學組長和班長;高中又來了,我一昏頭走向心理社,又一昏頭轉(zhuǎn)入英語課代表的行列之中,我認為某些職務和機構(gòu)很浪費時間,完全沒有必要設置出來嘛。
于是,進入內(nèi)部后又是反悔,又是言而無信:辭退,申請,再辭退。
在機構(gòu)中,最大的收獲便是:如今能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干好一件事,便能稱之為優(yōu)秀了,底線成了標榜的對象。
社會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再說說廣播體操這件小小的事,原本每一個人都會做,且都能做得很好,根本不需要領操員,何必如今又成了這般模樣:為了應付廣播體操比賽,我和另一個女生被班主任指定為領操員,站在隊伍最前面,裝模作樣地起飛。
隨后得知,規(guī)則有變,只需要一個領操員時,我便歡呼雀躍地跑到了隊伍的最后面。
于是每每想起高中,總是會嗅到一股干燥的塑膠操場的氣味。
2.
高三那年的五一節(jié)回到村里,壓力巨大的我還要接受村里人的審問“成績怎么樣啊”“想考哪個大學呢”。
而我卻無法向他們細說,我有退學的念想。
我多么希望我媽能夠通過我要死不活的外表揣測到我內(nèi)心最雄偉的志向。奈何我的演技過于成熟,我媽竟然一度以為我對于高考,有著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通過的自信。
其實,我這一念想從我一進幼兒園就根深蒂固地植在大腦里,認為其教育制度就是消滅反抗者的過程,畢竟在巴掌底下,再大的哭聲都能被掐掉。
可普通人的忍耐真是無窮大,能忍外人,忍水的流逝,風的刺骨,忍外界對自己劃口子,忍向上者對自己吐口水。
我也一樣,忍到骨頭里,心里的刀一直壓下去,壓下去,直至瓣膜破裂,心房與心房直接相通。
掐指一算,十幾年也熬過去了。
3.
假設我退學了,那村里人見著我必當是另外一副模樣,且又有話料下飯,例如“高中畢業(yè)證都沒拿到,就待在家里玩”。
假設我經(jīng)受住了這些風言風語,那么我能干什么呢?前途渺茫。
假設我沒退學,上了大學以后,我愿意再讓我被機構(gòu)束縛四年嗎?
事實上,我又安全地在大學學生會里待了四年。我在想,我到底喜歡什么。
我不清楚我喜歡什么。
世界自己也很糊涂,它在忙著建立一種或多種秩序,歷史,生物,家庭,政府,學?!诉@一生也在建立秩序,即使做廣播體操也要在秩序的指揮下做。
我一下子明白,當人類中的一小部分認識到這個世界自身的混亂時,這小部分人就可以稱作為“操縱者”,或者世俗點講,就是上帝。
4.
誰都怕世界的混亂,誰敢怕承認自己沒有什么價值。自己就是意外,上帝怕,你我怕。
人在其中,彷佛天上云,飄飄來去,因意外而生,因意外而滅。
倘若你我不是意外,那你我又是什么?
于是,上帝在諸神黃昏之時抱有僥幸心理,妄圖在建立秩序之時找到解決方案,或者干脆將“建立秩序”作為方案,機構(gòu)便隨之產(chǎn)生。
現(xiàn)如今,終于明白,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為什么當數(shù)學考了100分時,仍然被數(shù)學老師罵得大哭,只是她單純地認為我應該把后面的附加題做出來,能力應該還要高出原有水平,因失望而罵得我痛哭流涕。
終于,在接下來的第二次考試,我考了個96分卻暗暗自喜(僅僅因為這次做對了附加題,完成了數(shù)學老師的期待)。
如今,這種病態(tài)心理著實把我嚇得不輕,小學生的面貌竟像極了那塑料洋娃娃,迎合機構(gòu),迎合指揮者。
5.
后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似乎與數(shù)學老師有著某種天然的敵對性。
高中教數(shù)學的,是一個中年禿頭的男老師,他總是弓著背走進教室,然后用背擋住半塊黑板,最后下課了再弓著背走出教室,一如既往。
我聽他上課,深感難受,因為他寧愿連著兩節(jié)課讓學生自習,也不愿提及后面的習題。寧愿拿著練習冊,照本宣科地講那些高深莫測的題,也不愿將基本概念解讀一遍,而且總是擺出一副壯志未酬、懷才不遇的樣子。
最后導致,我們班數(shù)學很牛,我不在其中;我們班學生很牛,我不在其中。
慶幸的是,后來還是踉踉蹌蹌地考入大學了,更不用提及,大學里教《高等數(shù)學》老師的敷衍與傲慢。
一直以來,我就處于煎熬中,因為我明白,機構(gòu)無處不在,無論是處于少年還是成年亦或老年,無論工作與否,無論環(huán)境如何,此生,我終將被束縛在某個機構(gòu)里,如夢魘,在劫難逃。
在劫
難逃。
世上最痛心的話,莫過于此。
于是,我流下了一行不符合規(guī)定的淚水。
再往后,我哭過的地方,終于都長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