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
晨光卻颯爽,自東向西,灑在東萊郡掖縣與曲成縣之間的官道上。
自西向東,迎著晨光,一支軍隊甲光曜日,連綿逾一里,朝曲成縣行軍前進。
腳步和甲片淅索聲,將路旁覓食的鳥驚飛各處。
太守劉巴身居隊列中間,身騎駿馬,身披兩當重甲,胸前護心鏡金光閃耀。
“此去曲成縣還有多遠?”劉巴馬鞭遙指前方問道。
“大人,二十里。”部下回稟道。
盔甲沉重,年過五旬的劉巴吃力不小,隨即便叫人卸下了兩臂的披膊,頓時感覺身體輕盈不少。
稍后,劉巴神情冷冽:“尤水邊哨探的斥候可曾召回?”
“已在歸途,夜幕前即可抵達曲成縣?!?p> “派人速傳,令其快馬加鞭,務(wù)必在申時之前趕到曲成縣。”
“是?!?p> 午時,劉巴率軍抵達曲成縣,大軍在城外駐扎,營帳連成一片,劉巴率親兵進曲成縣。
張邵剛上前相迎,就被劉巴喝命左右拿下。
“剿賊不利,督造弓甲又失期于某,貽誤軍機,該當何罪!”
“末將知罪,請大人責罰?!?p> 張邵也知自己罪過不小,只能臊眉耷眼主動請罰,以期能獲得劉巴寬恕。
“哼!你以為只有此罪嗎?”劉巴眼中怒火噴薄欲出,“無能鼠輩,閉目塞聽,雖萬死也難辭其咎!”
聞言,張邵頓時大驚:“大人,此話何意?”
“此刻鳩占鵲巢的悍匪,并非流民賊奴,而是從尤水邊逃脫的兗州賊。”
劉巴冷聲說道,“若非有人來報,此刻興許我等還苦等尤水兩岸,待兗州賊殺到眼前尤不自知!”
張邵頓時目瞪口呆,心頭一涼。
但隨即他便還了陽了,劉巴揮了揮手,擒住他的士兵便松開了手。
“哼!若非此時正是用人之際,豎子定然身首異處。”
“多謝大人饒命,末將定當戴罪立功,以報大人之恩?!睆埳蹜抑囊活w心瞬間落了下來。
稍后一行人便來到了曲成縣縣令府。
劉巴摘下頭盔,親兵接過,問道:“此刻兗州賊情況如何?”
“稟大人,賊人斥候精悍,末將雖然已經(jīng)派出多批斥候,但卻難以靠近賊人塢堡,尚不知兗州賊具體情況?!?p> “再派,務(wù)必將山中地形以及通往塢堡之路,甚至塢堡兵力防守探查清楚,尋找可乘之機,一舉將兗州賊殲滅于此?!?p> 張邵當即一愣:“大人,可是要進兵東萊山中?”
“有何不可?”
“大人,東萊山中雖不至難以立足,但道路崎嶇險峻,小股出動尚可,但大軍委實難以前行?!?p> 張邵忍不住勸道,“且烏山塢堡身處山谷之中,四周山嶺險峻,唯有一條山澗通往其中,山澗險隘處又設(shè)關(guān)卡,易守難攻,即便大軍能夠前行至山澗,恐怕也難以攻破關(guān)卡?!?p> “正因如此,末將三番兩次進攻,均被賊匪抵擋,實在地形不利軍隊大規(guī)模出擊,只能無功而返?!睆埳勰亟o自己解釋了下。
“那你以為如何?”劉巴問道。
“何不將兗州賊誘出,再圍而殲之?!睆埳郢I計,這是他一直想做的,卻一直被裴嶠等人圍殲。
“如何誘出?”
“這個……”張邵當即卡殼,他要是能想出辦法將人從塢堡中誘出,也不至于每次都被打得滿頭是包。
氣氛頓時有點小尷尬。
“哼!”劉巴輕蔑一哼,“無妨,兗州賊既然龜縮塢堡,那邊趁機圍困,以免其再有漏網(wǎng)逃脫?!?p> 張邵獻計表現(xiàn)不成,反倒起了反效果,不禁表情訕然。
不過,他腦中突然飚出另一個想法:“大人,何不將兗州賊圍困之后,將其招降?!?p> “兗州賊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卻精悍,強行攻打,即使攻克,必然也是損兵折將,若是能夠招入大人麾下,定然是大人一大助力,豈不善哉?”
“不可。”劉巴當即否定了。
他自然知道兗州賊精悍,尤水邊慘烈一戰(zhàn),若非憑借絕對的優(yōu)勢兵力,恐怕先崩潰的是他麾下的部隊。
如此精銳,若是能夠收入麾下,自然大快人心。
“為何?”
“曹帥親令,務(wù)必將所有潛入青州的兗州賊首級送往廣固?!?p> “曹帥!?”
張邵當時就楞了,只是百來個兗州賊而已,怎么連曹帥都如此重視,而且非誅殺不可。
“羯奴此刻正屯兵厭次?!?p> 劉巴眼見張邵一臉迷糊,便接著說道,
“自石季龍率大軍圍困厭次,大敗鮮卑人,將段氏兄弟俘獲后,并未撤軍,依然虎踞厭次?!?p> 聞言,張邵腦中閃轉(zhuǎn),心頭一沉。
“厭次距青州不過五十里,虜寇鐵騎出動,不過半日便可進抵青州?!眲驼f道。
張邵明白了,當即憤然說道:“那又如何,曹帥占據(jù)青州,擁軍逾十萬,城高池深,兵強馬壯,遑論石虎,即使石勒想要有所圖謀,恐怕也難以得逞?!?p> 劉巴聞言,不禁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屏退左右,道:“曹帥比王彌何如?”
張邵瞬間吸了口涼氣。
王彌自然無人不知,那可是和劉曜以及石勒一齊會攻洛陽,攻破并抓了晉懷帝,侮辱了羊皇后的主,最終卻依然被石勒誅殺并吞并了其部眾。
而曹嶷正是王彌的部下,諷刺的是當年正是他自己將曹嶷派往占據(jù)青州,為的是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只是末將不明,此刻曹帥應(yīng)當多加防備石虎才是,為何要分心于這幾個兗州賊身上?!睆埳蹞隙?。
聞言,劉巴差點沒有被張邵的智商給逼瘋了。
“祖逖率軍勇悍,橫掃豫兗二州,尤其兗州大部已然落入晉庭,石勒早已經(jīng)如鯁在喉。”
“眼下祖逖新死,麾下北伐軍人心浮動,石勒自然不愿錯失良機,回攻兗州想必勢在必行。”
“曹帥意在求和于石勒,若是此時起兵響應(yīng),上表稱臣,協(xié)助平兗,石勒自然放松警惕,屯聚厭次的石虎重兵自解。”
“眼下,潛入青州的北伐軍首級,自然就是曹帥表明與晉庭決斷,并依附石勒的誠意。”
張邵聽聞恍然大悟。
…………
夜間塢堡,各處火光閃動。
不過在東北角的山嶺上,密林之間,依然昏暗。
一道身影偷偷從堡寨中潛行上來,然后蹲在一塊巨石后面。
若非還有眼睛幽亮,儼然和身后的巨石成為了一體。
“誰?。俊?p> 林中忽然飛出一只大鳥,驚起了他一身的冷汗。
稍后沒多久,便有三人從山嶺另一邊爬上,為首的赫然是李甫的心腹代祿。
“代大人???”
“正是?!?p> “小人見過代大人?!?p> “無需多禮,此處可曾有異常?”代祿目光掃視四周,悄聲問道。
“并無。”
“如此甚好,速速說來?!?p> “是,經(jīng)過小人和隊主粗略觀測,正如塢主和大人您之前所猜測,這群賊人人數(shù)不過百余人,此時正值守堡寨各處?!?p> “果真如此!”
代祿一想到近千人竟然被一百人打得丟盔棄甲,一舉丟掉了經(jīng)營多年的塢堡,他本身差點被李甫降罪殺死,心中不由得恨懣異常。
不過心中一塊石頭隨即落地,神情一振,賊人人少,也意味著重新奪回塢堡難度大大降低。
“山澗關(guān)卡有多少賊人駐守?”代祿問道。
“據(jù)小人略觀,不會超過五十人?!?p> “五十人?”代祿眉頭緊鎖。
若是一般的賊人,即便關(guān)卡易守難攻,憑借塢主手中三百人隊伍,加上徐氏的協(xié)助,費一番功夫,應(yīng)該也能夠拿下。
可眼下這伙賊人的戰(zhàn)力他是見識過的,顯然很難。
“其余人呢?”
“其余人一部分在各處望臺,另一部分被賊人派出去偵查去了?!?p> “灌京等人如何?”代祿繼續(xù)問道。
“并未參與賊人,只是換了處堡寨而已?!?p> “如此?”代祿面露疑惑,再問,“高乾此時能夠調(diào)動多少人?”
“隊主謹慎,周圍人多眼雜,眼下只有小人一人知道內(nèi)情?!?p> 來人繼續(xù)說道:“待塢主率人前來,隊主將在內(nèi)應(yīng)援,以點火為號,屆時煽動舊部起事,令賊人首尾難顧,彼時塢主可趁機率人強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