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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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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煎雪 冷胭YR 3642 2020-04-08 11:34:07

  從未謀面的人可信嗎?

  岳棠從不信。

  但眼前這個泰若沉山卻疑團重重的男子對她說,信她。

  信到能將性命輕易交托于她。

  縱然是因為二哥的關(guān)系,也讓岳棠頗為震動。

  在岳家族中,在朝堂上,在軍中,她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聽到過“信任”二字。

  她本不相信一面之詞,甚至連看到的一切都會有所懷疑,而眼前這個雪懷,他雙眼中凝聚的彷如雪色的清澈眸光,周身散發(fā)的坦蕩氣韻,加之他吞下假死藥的容忍和信任,都令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他所言的真假。

  雪懷在她對面用略帶沙啞的嗓音平緩地講述著,常愈在邊上間或插言,岳棠大致理清了蘭溪瘟疫的來龍去脈。

  瘟疫是毫無征兆地突發(fā)的。在約莫有十來個百姓染疫之后,惠王就開始集結(jié)所能發(fā)動的一切力量來抗瘟了。起初因為控制及時還算有些成效,但這好情況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瘟疫開始顯著地持續(xù)爆發(fā)蔓延,無論惠王如何派出所有人手甚至消散了府中大半家財都沒有絲毫好轉(zhuǎn)。

  此時朝廷委派的太醫(yī)院首座郭庭安到了,仔細(xì)查看病患之后開出了新的藥方,算是略微抑制住了瘟疫蔓延,但仍然沒有持續(xù)多久,死亡的人數(shù)就開始再次增長,直到郭庭安自己也染疫,繼而身故。

  常愈在此情況下匆忙走馬上任,在他不斷地飛鴿傳書催促下終于等來了云游在外的雪懷,兩人于是一同對抗疫病。常愈是個低階醫(yī)官本就所學(xué)不廣,之前郭庭安留下的診病手札又因為搬遷醫(yī)館而不知所蹤,于是核心的診治藥方都是雪懷開具,針對病患輕重所下藥量的具體分量也由雪懷一一教授,再及至后來發(fā)覺現(xiàn)有藥材無法根治疫病而只能暫時壓制,需要地靈花來做藥引才能根除,都是雪懷一力主導(dǎo),常愈更像是他的副手了。

  此時蘭溪瘟疫蔓延之事已多次上奏天聽,女帝遭遇無人可用的尷尬之境,最終派了岳棠前來。有新欽差前來治瘟是好事,但雷行與尉遲執(zhí)明已狼狽為奸搜刮城中藥材,前欽差郭庭安又身故于此,惠王擔(dān)心新來的岳棠未必是真心治瘟,于是給岳棠的二哥岳柏送去了一封信,詢問岳棠此人如何。

  惠王與岳柏有私交之事沒幾個人知道,他們認(rèn)識的緣由雪懷也并不清楚,只知道惠王十分信任岳柏,曾親口贊許過岳柏從不會因為親緣關(guān)系而肯定或否定一個人。于是在收到岳柏書信言明“幗英將軍可信”之后,惠王著實大大松了一口氣,并將這份信任傳達(dá)給了雪懷。

  但岳棠一行前來仍需時間,惠王在察覺需要地靈花之后便秘密聯(lián)絡(luò)了北庭官員,商議購買地靈花事宜。起先北庭人并不清楚蘭溪爆發(fā)瘟疫,因為地靈花除了藥用還能入菜,只以為是惠王一時興起購買,畢竟惠王對美食佳肴的貪求也是人盡皆知。但瘟疫的消息終究傳到了北庭,北庭人便不滿足于真金白銀而是提出了割地的要求?;萃跛妓髁税肴毡阃饬诉@要求,頭一次如此大膽根本沒有上奏朝廷就答應(yīng)下來,將惠王的印信蓋在割地文書上交給了北庭官員,換回了夠用月余的地靈花。但待再次交換地靈花時,因北庭與大夏接壤處也有瘟疫蔓延于是北庭人降低了地靈花交易量,卻又拒不縮改割城地界,惠王據(jù)理力爭之下直接被北庭人所俘,音信渺然。

  雪懷陪同惠王去與北庭人談判了兩次,最后一次惠王失蹤時他并不在場,只因惠王一時沖動帶了十個護衛(wèi)就獨自赴約,待雪懷趕去時只有兩個護衛(wèi)死里逃生回來報信。再之后北庭人仍然愿意以地靈花交換城池,但條件苛之又苛,除了伴有惠王手信,其他什么憑證也無。但為了帶回救命的地靈花,雪懷仍然隔一陣子就會前往約定地點。

  然而這被雷行的人捉住的一次,雪懷是越過了邊境進入了北庭,因為三個不情不愿的北庭人拿著惠王印信對他說“惠王有命,再割兩城方可交易”,雪懷奪了印信又從他們手上搶出一大袋地靈花,被他們一路追逐重新進入大夏,在臨近蘭溪的地方遇到雷行的人手。雷行的人已盯了雪懷一陣,發(fā)現(xiàn)他躲避追蹤就上前橫插一杠令他腹背受敵,為了活捉雪懷而與助他擊退三個北庭人,甚至痛下殺手。雪懷因為躲避追擊奔命已耗費了大半體力,又在交手中因為不欲殺生而多番忍讓,最終被雷行的人手擒住。

  雪懷講完,聲音更為沙啞,常愈連忙端了碗溫?zé)岬乃o他潤喉,埋怨地看著岳棠:“我說岳大將軍問完了嗎?有這功夫把堆積如山的尸身都燒了行嗎?再耽擱下去,再多的地靈花也蓋不住尸身那邊蔓延過來的疫病了。”

  岳棠點頭:“今夜焚燒?!?p>  常愈大驚:“你說什么?!”

  雪懷也投來一個略略驚訝的眼神,但見岳棠一臉肯定,又低頭繼續(xù)喝水。

  岳棠對著常愈笑了笑:“你不是一直著急嗎?怎么又這個表情了?你放心,今晚上我就給你燒得干干凈凈。我已讓洪定尋好了上千個瓷壇,焚燒后的骨灰都會裝在瓷壇里標(biāo)好姓名送還本家?!?p>  “你你你,”常愈驚得說話都不順溜了,“突然焚尸恐怕會引起百姓騷亂,這、這你、你有沒有把握???”

  岳棠:“我請的特旨已被圣上允準(zhǔn),昨天夜里到的,我已命人將旨意拓印分發(fā)到每家每戶,上面寫得清楚明白——抗旨不尊者,斬?!彼Φ脹霰。胺凑呀?jīng)死了這么多人了,我不在乎再多死幾個,不惜命的都隨意吧?!?p>  她又看向雪懷:“雖然沒有親眼得見大師的功夫,不過據(jù)傳言以及雷行手下所描述,應(yīng)當(dāng)是十分了得——我很好奇那三個拿不住你的北庭人,為何輕易就被雷行的人殺死了?”

  雪懷略略默了默,微微垂眸說道:“慚愧,在遇到雷城主的人之前,那三個北庭人已被我所傷。一人傷在腰背,另外兩人傷在肩頸,一時并不容易發(fā)作,但再運功行氣便會內(nèi)有阻滯而出手不暢,正好被雷城主的人占了先機?!彼p手合十默默念了句佛號,又言,“是我的不是?!?p>  岳棠輕輕“呵”了一下,調(diào)笑道:“出家人也傷人害命啊,可真是聞所未聞。大師修的是‘以殺止殺’一道么?”

  “事急從權(quán)。我確有失當(dāng)之處,回寺后自會領(lǐng)罰?!毖哑届o地看著岳棠,聲音平緩并無憂懼,聽著確實真誠。

  岳棠笑了笑,又道:“敢問大師,為何對瘟疫一事如此上心?作為出家人來說,你即使不管這些事情也沒有誰能怪到你頭上。何況你當(dāng)時還云游在外,何必非要趕回來蹚這渾水?”她似笑非笑地盯著雪懷的雙眼,“莫非,有什么非回不可的理由嗎?”

  因為與惠王私交甚篤?

  因為要參與到這場涉及到各方勢力的角逐之中,好從中分一杯羹?

  因為本身并不是單純的和尚,而是某方勢力的一員,要盡力相助該勢力?

  岳棠不相信這世上有無私之人,何況還是個沒有戒疤的和尚。

  雪懷倒是很快答道:“為了保護寺產(chǎn)?!?p>  岳棠一愣:“保護……什么?”

  “寺產(chǎn)!”常愈不耐煩地接話,“就是寺廟范圍內(nèi)的土地和田地!”

  雪懷眼神示意常愈稍安勿躁,對岳棠解釋道:“敝寺地處蘭溪以北的清沐山上,已有百年香火,整個山頭包含山腳下方圓百里都是敝寺寺產(chǎn)。清沐山與北庭接壤,在前兩次割地之中雖然沒有劃歸出去,但瘟疫再這樣蔓延下去可就難說了,所以我想盡力相助惠王殿下?!彼⑽⑿α诵?,“若說‘我佛慈悲,不忍見黎民受苦’之類的話,想必將軍并不信吧?!?p>  岳棠輕嗤:“我不相信世上有無緣無故的付出與犧牲。你這解釋倒是合情合理,姑且信了吧?!彼蜷T口瞟了一眼,說道,“今夜若還有人來救你,那可就熱鬧了?!?p>  雪懷微微一哂:“不會有人來?!?p>  岳棠看向他:“怎么呢?雷行不派人來確認(rèn)一下你的死活嗎?”說罷又恍然大悟,“也是,拷打你本就是做給我看的,想讓我確信藥材是惠王私藏。不過看他拷打得這么賣力,恐怕還有什么是他想從你身上知道的吧?”

  雪懷點了一下頭:“他想要惠王殿下的印信?!?p>  岳棠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他從你身上搜去的果然是假的。那真的印信何在?”

  雪懷搖頭:“那三個北庭人向我展示的便是假的,我一時不察信以為是真還去搶奪,但在返回途中那印信在我懷中一直冰涼如鐵,我便知有假——因惠王曾說過他鐘愛和田玉觸手生溫,所以所用印信配飾皆用和田玉為料制成,斷不可能是這等捂不熱的粗劣材質(zhì)?!?p>  岳棠點頭:“倒是細(xì)致。這么說來真的印信應(yīng)當(dāng)在北庭人手中,不過他們拿著也不甚有用處,除非是以雷行的手來行惠王的令?!彼龥鰶龅匦α诵Γ拔疫€真想看看雷行有沒有這么大的膽,拿個假的印信調(diào)兵遣將。”她略略思忖便道,“你將印信的模樣和細(xì)節(jié)畫下來給我,越快越好?!?p>  雪懷凝著她:“將軍的膽子這么大?”

  岳棠哈哈一笑:“反正都是假的,看誰騙得了誰?!?p>  雪懷微微一笑,說道:“但出家人不打誑語?!?p>  “呦,這會兒想起來自己是出家人了?!痹捞淖叩剿熬痈吲R下地看著他,“我不追問你為何沒有戒疤也就罷了,你還非要逼著我問嗎?”

  雪懷還未接話,常愈已經(jīng)嚷嚷出來:“我說岳將軍,你一個看起來溫柔可親的姑娘家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人家不愿意說的事情為什么非要問?戒疤戒疤,就你懂的多?非要有戒疤才是真和尚嗎?人家就不能有點難處才沒有戒疤的嗎,你真是……”

  雪懷輕輕抬手阻住了常愈的抱怨,眼神沉定又清澈地看著岳棠,說道:“因為我?guī)煾刚J(rèn)為我修為不夠,難以為僧,所以一直不曾與我摩頂受戒?!彼奈⑿锼坪鹾诵┛嘁?,“是我修行未成,所以……我是凈空寺中唯一沒有戒疤的和尚?!?p>  他說話的模樣語氣仍是淡淡淺淺,那些苦意也似乎只是岳棠一時的錯覺,就好像是明前雨后剛出芽的茶山,看上去滿目清新卻隱隱有略微的甘苦味道。

  這甘苦很是淺淡,若有似無,但岳棠卻意外地嗅到了。

  她不喜歡苦,從吃食到心情一概不喜。

  于是她鐵了心要將這苦意攪除,不咸不淡地笑著趨近雪懷:“救治了這么多百姓的大德都不配為僧?”她凝著他的眼睛發(fā)笑,“大師,你是破了色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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