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白晨重新平靜了下來。
他將手中的步槍重新放回床板上，看向身前女孩，揚了揚下巴：“我已經(jīng)說了我的事，現(xiàn)在輪到你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應該算不上什么名人?！?p> 藍心沒有回答，而是拉開領口，將手指探向胸前的項鏈。
白晨只覺得腦袋一熱，還沒來得及欣賞眼前風景，卻瞧見一團淡綠色的光暈浮現(xiàn)在藍心的掌心之中。
他定睛看去，女孩手掌正中，一塊正六邊形的物體靜悄悄地懸浮著，時不時有墨綠色的代碼從其上一閃而過。
“這是什么？”白晨瞇著眼睛，看向藍心手中那團光暈。
“齒輪?！?p> “齒輪？”白晨一愣。
“沒錯。”藍心點了點頭，“我不知道它是誰做出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拿到它的。但是關于你的信息，關于逃脫者的一切，都是從齒輪里得到的。”
“就這么個小東西？”白晨湊近了些，表示懷疑。
“事實是我確實找到了你，并且把你從極樂坊手中救了出來。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要相信事實?！彼{心握起手掌，淡綠色的光熄滅，“所以你到底為什么要冒這么大的風險，同中樞作對？”
白晨表情一僵，他測過臉，避開女孩的目光。
可藍心仍舊不依不饒地看著他，表情平靜，卻透露著不肯輕易罷休的意味。
兩人就這么僵持在了原地。
半晌之后，白晨終于緩緩開口：“我并不想跟中樞作對……我只是想進入那座高塔里，把我的妹妹帶回來。”
“妹妹？”
白晨轉(zhuǎn)過臉，正視著藍心的目光，沒有回話。
藍心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有些困難，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也會對你付出同樣的信任?！?p> “為什么？”白晨反問。
藍心的眼神微微閃爍。
她側(cè)過臉，望向窗外。
“因為這座城市里，能夠理解逃脫者的，只有逃脫者了?！?p> 下城區(qū)并不明亮的光映著女孩的面龐，她那雙冰藍的眸子里似乎蒙上了一層霧氣。
白晨看著女孩的側(cè)臉，嘴唇動了動：“你呢？你又是為什么找到我？聽起來，你跟中樞好像也不太對付?！?p> “我想要找回我的記憶?！?p> “記憶？”白晨一愣
“我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從出生到18歲以前的記憶。”藍心轉(zhuǎn)過臉來，“我記憶的開端就是在云頂城醒來，在我身邊的只有這枚齒輪，我只記得我的名字--甚至連我自己的名字都只是從齒輪里得到的?！?p> “偶像劇里女主的劇情，失憶是標配?！卑壮咳滩蛔⊥虏?。
可藍心卻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她只是認真地看著白晨，反倒讓白晨有些尷尬：“那什么……所以這跟中樞有什么關系？”
“我是從中樞掌控中逃脫的人，我被這枚齒輪選中，同時失去了所有的記憶。”藍心頓了頓，似乎想要說什么，最后卻略選擇了略過，“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如果有答案，只能在那座中樞塔里。我一直在找機會進入，但逃脫者不可能那么輕易地做到這一點。我們是這個城市的異類?！?p> “這個我倒是能明白?！卑壮奎c了點頭。
“所以你呢？你的妹妹，又是怎么回事？”
白晨抿了抿嘴唇，最后還是嘆了口氣，坐回床板上，接著朝一旁的椅子揚了揚下巴：“坐下說吧?！?p> 藍心看了眼沾著不明污漬的椅背，稍作猶豫，還是坐了下來。
白晨抬手拿起啤酒，拉開拉環(huán)，仰脖灌下一口，一直到易拉罐里細碎的泡沫聲消失，都沒有開口。
而藍心只是安靜地坐在那，沒有催促。
時間就這么一分一秒的過去，仿佛他們本來就該這么安靜地坐在那兒。
只是白晨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像是醞釀著風暴的厚重云層。
許久之后，他終于緩緩開口：
“我18歲那年，他們抓走了我的妹妹白夜，就在這間屋子里，就在我眼前。”
房間里的溫度，似乎降下來了幾分。
“中樞嗎?！?p> “暴力執(zhí)法局的隼兵，除了中樞還有什么地方。”
白晨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可他手中的易拉罐已經(jīng)變形。
“我記得很清楚，4月23號，晚上六點，污水潭的黑市剛剛關門。我拉開門，我看見小夜被隼兵的手銬銬住，她的身后是四個隼兵，她的額頭受了傷，有血在流。你能想象嗎，她只有16歲，她在哭，那幫畜生就這么卡著她的脖子，可我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電磁步槍的槍管捅在我的嘴里，我發(fā)不出半點聲音?！?p> 白晨的聲音似乎很平靜。
可任何人都能輕而易舉地聽出，那平靜的聲音后，仿佛巖漿般滾燙的情緒。
于是藍心的聲音不自覺地輕了幾分。
“后來呢。”
“隼兵在我喉嚨里開槍，子彈打穿了我的后頸，小夜被它們帶走了。不過我沒有死，我當然不會死?！卑壮康难凵窭湎聛砹藥追?，“我要把小夜帶回來，在那之前，我都不會死?！?p> 房間里再次安靜了下來。
藍心看著眼前沉默的男孩。
從遇到白晨到現(xiàn)在，他似乎永遠表現(xiàn)出一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對藍心也好，對極樂坊也好，白晨都像個下城區(qū)隨處可見的混不吝，每句話都像是玩笑。
可現(xiàn)在坐在她面前的白晨，更像是一只受了傷的野獸。
他的眼神鎮(zhèn)定得可怕。
可藍心卻看到了如海浪般洶涌的憤怒，那濃厚的怒火幾乎要泛濫成殺意。
“所以中樞為什么要帶走你的妹妹。”
“我不知道。”白晨搖了搖頭，“一切都太突然，我甚至想不到隼兵會出現(xiàn)在下城區(qū)?！?p>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藍心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你怎么能確定，你的妹妹……還活著。”
白晨眼睛抽了抽，悶聲回答道：“她還活著，我知道，我感覺的出來?！?p> 藍心沒有再繼續(xù)問下去，而是轉(zhuǎn)過話頭：“所以你想從極樂坊拿到這兩支機械步槍，闖進中樞，從那座高塔里帶回來你的妹妹?！?p> 白晨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藍心的推測。
“你覺得能行得通嗎？”藍心湊近了些，眼神認真，“暴力執(zhí)法局有十六支編隊的隼兵，它們有威力遠超機械步槍的電磁武器；從下城區(qū)到上城區(qū)需要經(jīng)過兩道關卡，你甚至無法保證自己能順利地進入上城區(qū)，更不要提在云頂城正中央的中樞塔?！?p> “所以我能有什么辦法？”白晨一梗脖子，聲音也不自覺揚了起來，“我只有這個跟病毒一樣的身子，還有從極樂坊騙來的這兩支破槍，可我必須把白夜帶回來，我只能這么做?！?p> “這也許是為什么齒輪讓我找到了你?！?p> 白晨眉梢一挑，愣住了。
“你需要幫助，我也是；這個齒輪是我唯一的信息來源，如果它能幫到我，那它同樣也可以幫到你；我們有一樣的目標，一樣的身份?！彼{心看著白晨的眼睛，“我們需要合作。”
“合作？”
“沒錯，合作?！彼{心起身，再次張開掌心，淡綠色的光重新流淌，“很明顯，你并不太擅長計劃，你對云頂城的信息知道的有限，這些正好是我的優(yōu)勢。更重要的是，作為逃脫者，我們彼此沒有別的選擇?！?p> 白晨皺起眉頭，他認真地思索起藍心的話。
無論如何，剛才女孩的分析都是符合邏輯的，他對上中樞幾乎毫無勝算，一腔孤勇往往難成大事。
可這個初次見面的姑娘，這個跟自己一樣是“逃脫者”的姑娘，真的能幫到自己嗎？
藍心并沒有催促，但她看起來似乎成竹在胸。
事實似乎也確實是這樣。
半晌之后，白晨終于再次看向女孩，表情認真：“這不是開玩笑，你說得對，我確實需要幫助，但我不覺得這會是件輕松的活兒。你想好了？”
“我是提議的發(fā)起者，闖入中樞到底有多困難，我比你更清楚?！彼{心直視著白晨的眼睛，視線沒有退縮，“我在這座城市里經(jīng)歷的，遠比你想象的要多?！?p> “好，我答應你。”白晨點了點頭，再次露出有些痞氣的笑容，“怎么說呢，漂亮姑娘的請求，總是那么難拒絕?！?p> “我們是平等的合作，并不是我在請求?！彼{心握住白晨的手腕，“還有，我并不太相信口頭的承諾?！?p> “什么意思？”白晨一愣。
藍心沒有回答，而是張開手掌，將那枚淡綠色的齒輪放入白晨的掌中。
白晨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句話，只覺得掌心一陣滾燙，好似炭火炙烤一般。
下一秒，齒輪如同熱鐵入牛油，就這么硬生生地陷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姓名，白晨?！?p> 清脆的機械音在他耳旁響起，白晨猛地起身，四處張望，卻沒有找到聲音的來源。
“數(shù)據(jù)獲取，失效，重試中……數(shù)據(jù)獲取，失效，確認為逃脫者二號，代號：‘病毒’，齒輪嵌入準備中，倒計時，三，二，一，嵌入?！?p> 好似電流穿過脊髓，白晨只覺得后背一陣酥麻，下一秒，四肢百駭如同泡入滾燙粘稠的巖漿一般，觸覺轉(zhuǎn)瞬失效，大腦一片模糊，只剩下些許意識殘留。
等他終于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已經(jīng)碎成片片殘布，整個人近乎赤身裸體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藍心平靜地站在原地，似乎早已預料到眼前這一幕會發(fā)生。
“你……干了什么……”
白晨艱難地起身，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閃出一張綠色的熒幕。
“齒輪嵌入，完成。逃脫者等級：未知，任務即將下達?！?p> 白晨揮了揮手臂，這才發(fā)現(xiàn)那綠色的熒屏似乎是直接出現(xiàn)在腦海之中，并沒有實體。
“這枚齒輪，已經(jīng)嵌入了你的身體里。這是我的任務，我已經(jīng)在規(guī)定時間前完成?！彼{心低頭看著白晨，“下一個任務，就是我們兩個的了。”
“任務，什么任務？”白晨迷惑地瞇起眼睛。
“我所說的信息，我在這座云頂城知道的一切，包括我會在極樂坊前找到你，在你必經(jīng)之路埋下地雷，都是通過齒輪布置的任務。應該不需要等太久，你會明白的。”
白晨一愣，還沒來得及繼續(xù)發(fā)問，緊接著眼前的熒幕再次有墨綠色的字體跳出：“任務下達：鏟除合社領袖，龍將。任務限時：72小時。提示信息：不足?！?p> “鏟除……龍將？”
白晨只覺得這個名字分外熟悉，等他終于想起來龍將是誰的時候，只覺得后背一陣惡寒。
他是該感到熟悉。
下城區(qū)，是合社的下城區(qū)。
合社，是龍將的合社。
沒有人見過他，卻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無論是極樂坊，還是散布云頂城的各個大小幫派，都是不過是合社的零碎產(chǎn)業(yè)，甚至是那座高聳入云的中樞，都跟龍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傳說中，只要龍將點頭，哪怕是中樞暴力執(zhí)法局的局長，也能在一天之內(nèi)完成更換。
換句話說，龍將，是藏在云頂城陰影里的主人。
“等一下等一下……”白晨低頭捏了捏太陽穴，“這個‘鏟除’的意思，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如果你是指讓對方喪失生理機能，直至腦死亡，是的?！彼{心表情平靜。
“喂喂，你是在開玩笑吧，你肯定是在開玩笑吧！”白晨急眼了，“我只想闖進中樞，帶回我的妹妹，我可不打算跟這么可怕的家伙有什么過節(jié)?！?p> “你必須這么做——我們必須這么做?！?p> “我要是偏不呢？”白晨眼一瞪。
“那喪失生理機能的，就是我們兩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