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個年過得也算是一波三折。
宮里正月里倒是難得的松快,徐延今年早就告了假,說是多年沒有回去過,今年要回舜州老家瞧瞧,因此李謂言他們便也放了假。
正月里就晴了頭三天,往后兩天,都始終陰沉沉的,叫人心里頭都拘得慌,本以為會下一場大雨,不成想磨磨蹭蹭地到了初六,居然下了一場雪。
這是今冬里第二場雪,雪從上午便下起來,起先是揚揚如鹽細,到了午時,突然變得大了起來,如鵝毛落地紛紛,不過兩個時辰,便散落一地霜華,暗藏滿城風光。眼中所見,目光所及,皆是銀雪迢迢千里。
朝臣們又是逮著了好機會,紛紛上表贊頌,都是直呼瑞雪兆豐年,可見大昱新的一年必會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小石居里
憑外頭雪紛揚如何,屋子里頭卻一直都是暖意融融。歇過午覺崔長風便去找李謂言下棋,閑談著眼下西涼的局勢。
“你說,最后誰能成了西涼王?”
“一個是血脈正統(tǒng),一個是權(quán)勢滔天。難分勝負。”李謂言說著吃下崔長風一子。這一場下的膠著,能吃上一子,已是不易,李謂言甚至無暇同崔長風炫耀,又要鉆研下一步該如何走。
“那你覺著,誰繼位最好。”崔長風落了一子,但顯見沒有像李謂言那樣在棋局上用心,李謂言樂的又收了一子,方才道:“要我說,還是蘇達王得逞最好?!?p> 崔長風有些意外,意外李謂言會同他是一個想法,其實朝堂上極大部分都是希望大王子能是下一任西涼王,大王子畢竟年輕,二十歲不到,再怎么,也比老狐貍似的蘇達王好拿捏。但想想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還是問了句:“為何?”
“眾人都覺得大王子年紀輕,好拿捏,縱使仇視大昱,也只是孩子心性,若以后大昱能派人曉以好處,興許轉(zhuǎn)變想法也說不定。但蘇達王是什么人,權(quán)傾西涼,西涼到底不似中原,未必就必須以血緣做下一任君王的尺度。可依然纏斗這么久,便可知那位少不更事的大王子絕不是軟柿子,即便大王子是,那他背后也該是一股強大到能與蘇達王抗衡的勢力支撐著他,這勢力我們卻一無所知,想想這該有多可怕。那還不如選蘇達王呢,蘇達王若勝了,不論是大王子還是不可知的那股勢力,都必然會該要好好收拾一番,不必我們操心。至于這位蘇達王么,看著是個難啃的骨頭,但人生悲事其一便是英雄白首。咱們這么年輕,就只耗,也能先耗死蘇達王,蘇達王的兒子聽說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但蘇達王歷經(jīng)千辛萬苦,就為了讓自己當幾年西涼王?怎么也是要想法子扶持自己的兒子,可孩子不是個爭氣的孩子,父母就是謀斷了心腸,都不見得有一二分作用,這才是真正的軟柿子,好拿捏呢?!?p> 崔長風點點頭,深覺就是這個道理。思索片刻后問:“那此時聯(lián)絡(luò)西涼那邊的人,接觸蘇達王,襄助他登上王位,既能達成咱們的目的,又能叫咱們的人借機打入內(nèi)部,有幾分可行呢?”
棋局陷入了困境,李謂言沒有答話,認真揣摩下一步的走法,連帶著崔長風都認真起來,一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從這一場迷魂陣里將逃出來,再看棋盤上的棋局,步步驚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境。
“你剛剛說什么?”李謂言伸手拿了桌上最后一個梅花糕塞進嘴里,沉在棋局里一時緩不過神的崔長風抬頭就只來得及見那梅花糕最后一面,剛想拍案而起地控訴,看李謂言微微歪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突然懂了他的意思。
這場雪一直下到傍晚才漸緩漸停,到真正停下時,外頭天色已然全黑,但因著千里銀雪,卻跟拂曉時天將將欲亮時差不多。
呦呦用過晚膳,想去梅林取蕊間雪,攢上一小壇子,等埋到地下過個兩年,取出來泡茶,最是甘甜輕柔。叫了貼身的女官東南,一路陪著去梅林。她素來怕冷,東南特地取了銀狐裘衣給她穿上,配上厚底絨里的紅色鹿皮小靴,湯婆子也備上,方才放她出了門。剛出毓暉館,便遇見了從致一軒出來回小石居的李謂言,李謂言見她裹得厚實,只露那么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在外頭,不免失笑,走到她近前,替她戴上風帽,認真地系好帶子,然后彈了彈她的腦門:“再不喜戴帽子,也得戴好?!边线厦~頭,半怒半嗔地看著他,李謂言哈哈大笑,又讓小豆子跟著去掌燈,呦呦笑盈盈地拒了,李謂言也沒強求,帶著小豆子回了小石居。
今年梅花開的正盛,七里紅妝艷絕天下,三里素容清冷泠泠,往日里或含苞,或顧自盛開,不迎人,端的五分風姿,三分儀容,兩分氣勢。暗香浮動,纏綿于耳畔鼻尖,待去捕捉,它又游離而遠,非得沉心靜氣,細細誘哄,待它近前,再一攬芳華,深嗅其間味道,初時清苦,如槁木微潮,再時微微香甜,卻不膩人,愈久香氣愈深重,木已逢春待生望,半分舊色半分新。
今日再逢上這么一出雪滿枝頭,當真是一朝青絲換白發(fā),錯認容顏老,卻道覆雪掩塵世,從頭生。
呦呦非得自己親自動手,認真挑選了塊地方,小心地托著小壇子,用小銀匙細細將雪從枝頭刮下來,半個時辰,也只采了小半壇子,正欲再往里頭去些時,便聽見隱約有一男一女說話的聲音。起先她沒在意,以為是哪宮里的宮人和內(nèi)侍路過,誰知兩人說話漸漸大聲了些,那男聲有些粗聲沉獷,絕不像是個內(nèi)侍,倒有些像端王似的,呦呦心中一驚,又聽那男聲道:“如今王妃已經(jīng)病逝,我自然不會忘了我答應(yīng)你的?!?p> 女子低啜,好一會兒方才道:“可你不知道,年宴上貴妃娘娘說了,要給我尋個人家嫁了,我怕我還沒有等到您跟皇上說,就得被逼婚下去,到時候,金口玉言,可如何能改?卓郎,你我怕是情深緣淺,日后,日后便不再見了吧。”
元華姑姑!呦呦覺得有如雷擊,好一會兒反應(yīng)不過來,東南見她神色不太對,想要近前來,被她連連擺手阻住,呦呦小心翼翼地從貓著腰退出來,壓低聲音道:“咱們快些回去。”東南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看呦呦神色異常,還是應(yīng)好。
出了梅林,呦呦方才略松了口氣,回頭看看,并無人發(fā)現(xiàn),但地上的腳印在雪地里分外清晰,她想了一想,拉著東南往內(nèi)苑去轉(zhuǎn)了一趟,內(nèi)苑人多,雪地上腳印也繁多,呦呦又撿了條宮人們走的多的路回了東宮。待回了毓暉館,方才發(fā)現(xiàn),手上哪怕捂著湯婆子,但一拿開,手上還是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