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長公主的帳篷在第一列里頭,嘉王作為晚輩,又在接風(fēng)宴上缺了席,當(dāng)然要先去拜見。
為了方便互相拜見,帳篷門多半是敞開的,還沒進(jìn)帳篷,就見清寧長公主端坐在里頭,若不是那身華冠麗服,便同街頭賣棗糕的老嫗無甚差別,毫不違和。倒是有幾家夫人相攜前來拜見,清寧長公主或許是從無交際的經(jīng)驗(yàn),一直不茍言笑,只硬邦邦地有一問說一問地應(yīng)答,看著是拒人千里之外,但眼神中還是流露出慌亂,她以為自己藏的很好,但那些夫人們都是什么人物,眼神毒辣的很,自然瞧出來了,和善的呢,便好好說兩句話,遇到促狹或瞧不上的,仗著她必聽不懂,拐彎抹角地說她沒見識(shí),一旁站著一個(gè)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生的那的確是極好看,用“何故分滄海,遺世明月珠”形容都不為過,嘉王也是縱橫風(fēng)月場的人,官中貴女、風(fēng)塵名妓,他見識(shí)的多了,皆沒有眼前這位叫人驚艷。此時(shí)正被兩位夫人圍著好奇的打量,仿佛她是一件待價(jià)而沽的東西,更有幾家姑娘站離了幾步,聚首一處,竊竊私語,小姑娘強(qiáng)自鎮(zhèn)定,也不說話,只假意借嬌羞姿態(tài)遮掩。帶來的幾個(gè)家奴,也都是畏縮不敢言語。
嘉王和李謂言在帳外瞧的分明,“咳?!奔瓮踺p咳了一聲,跨步進(jìn)去。那小姑娘聞聲抬眸,一汪秋水,間藏哀愁。
幾位夫人姑娘都是常年在京城的官眷,自然識(shí)得這是嘉王,也更不愿意跟這位“風(fēng)流”的嘉王爺有什么攀扯,故而行過禮后便匆匆忙忙趕出去了。
嘉王向清寧長公主行拜見禮,清寧長公主倒還記得他,神色到底放松了些,叫他坐下。坐下也無甚話說,大約是看嘉王把那些魑魅魍魎趕跑了,有他坐鎮(zhèn)此處,能放心些。
李謂言跟著嘉王行了禮,清寧長公主也管不上問他,嘉王也還沒給他暗示,他便默默站在身側(cè)。偷偷瞄著那姑娘,替嘉王留心著這究竟是位什么人物,以免嘉王色令智昏。只見那小姑娘低聲吸了一下鼻子,在這略顯安靜的帳篷里卻顯得明顯又突兀,看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望向她,她頗覺不好意思,愈發(fā)不敢動(dòng)彈,連臉上的淚都不敢抹去。無端便覺得這就是天地失顏色,美人珠淚垂。哀戚之中自帶著一種堅(jiān)韌,如高山之上夾縫中拼命掙扎出的嫩芽,叫人驚喜,亦叫人心疼。
嘉王便問道:“想來這位就是表妹了?”說著抬手想在桌上拿什么,顫抖了一下,還是拿起了一塊糕點(diǎn),李謂言看在眼里,心里是止不住地嘆氣。
姑娘微微點(diǎn)頭,含羞帶怯,連正眼都不敢瞧過來,自帶出一抹楚楚風(fēng)情來,糾結(jié)了片刻,忍不住道:“您是天上來的神仙嗎?”
嘉王哈哈大笑,搖頭問她,眼中興味愈濃:“怎么這么說?”
“畫上的謫仙人物一般,您生的好看?!苯駜杭瓮醮┑氖倾y色云紋定安繡面的錦袍,帶了個(gè)玉冠,更襯的人面如冠玉,翩翩公子,絲毫瞧不出而立之人的模樣。
嘉王聽完就樂了,想了想道了句“多謝”,又問道,“京城里住的可還習(xí)慣?”難得嘉王能有如此體貼心意。姑娘沒說話,只輕輕點(diǎn)頭。
“方才我瞧她們?cè)趲だ铮苁菬o禮。表妹可是因此而難過?若是委屈,不妨同本王說說?!?p> 姑娘一下子顯出欲言又止的凄惶,眉宇間還有幾分欲語還休的惆悵,幾欲開口,又收了回去,看的李謂言十分著急,恨不得做她肚里的蛔蟲,替她說出來。
“表妹不必惶恐,有甚說甚便是?!奔瓮跽Z氣輕緩,似是怕嚇到姑娘。惹得李謂言在后頭偷偷翻了好幾個(gè)白眼。
姑娘終于是開了口,李謂言聽她開口都覺得松了口氣,她聲音也輕慢溫柔:“母親自幼教導(dǎo)我,與人為善,若與人爭執(zhí),豈不是帶累母親生氣。方才失儀,不是因?yàn)槟切┓蛉藗?,她們從沒見過我,特意來看我和母親,我心中感激尚且都來不及,只是我自己實(shí)在差強(qiáng)人意,未能給母親爭光,心里才會(huì)難過?!?p> “這有何妨,你進(jìn)京日短,等往后待的久了,憑個(gè)本事安身立命,她們誰也不敢看輕了你和姑姑?!奔瓮醢参康溃肓讼?,還是問了明明知曉還要確認(rèn)一回的事,“不知表妹可有婚配?”李謂言一聽,便覺嘉王真正是色令智昏了,在后頭悄悄戳了戳他的肩頭,嘉王沒搭理他,只往旁邊略讓了讓。
姑娘臉上無端飛紅,低著頭沒作答,倒是清寧長公主替她道:“尚未婚配?!闭f著看嘉王的神色,像是想到了什么,問道,“深哥兒今年多大了?該已婚配了吧?”
姑娘的眼神中有了一絲慌亂,嘉王正欲答尚未時(shí),李謂言一個(gè)跨步到嘉王跟前,只一瞬間變了張哭臉:“爹爹,可是言兒做錯(cuò)了什么?爹爹是不是不要言兒了?”清寧長公主一時(shí)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那姑娘更是驚疑不定,嘉王扯起嘴臉干笑兩聲,低聲而又飽含威脅之意:“趕緊給我起來?!?p> 李謂言哭的更大聲了,以手捶地,哀嚎道:“雖然……雖然我娘只是區(qū)區(qū)風(fēng)塵女子,但你許過她,說這輩子只她一人即可,旁人既不入眼,更不入心?!?p> 清寧長公主還沒認(rèn)定嘉王,本來也覺得好像兩人年歲相差有些大,又逢此事,見他兒子都這么大了,比自己姑娘小不了幾歲,這么大的孩子最難馴服,又是庶長子,占了個(gè)長,自己這位姑娘日后都更艱難些,剛起的念頭就趁早打消了。只是那姑娘斂下的眉眼里,幫著些不甘心。
嘉王笑的咬牙切齒,向清寧長公主告退,一出帳篷便擰著李謂言的耳朵,把他揪到一處空地。
“疼疼疼,二叔?!崩钪^言扶著耳朵,不住地喊道。
“咱兩不是說好了嗎?”嘉王松了手,沒好氣道。
李謂言揉著耳朵委屈巴巴道:“那姑娘顯見的別有用心嘛?!?p> “哦?你怎么瞧出來的?”嘉王聽他這樣說,起了興味,摸著下巴聽聽李謂言地高談闊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