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初初破曉,黎明踩著黑夜的尾巴囂張而來。
重錦早已沒了睡意,白日里她尚且能插科打諢,不去想著那些腌臜齷齪之事。
可一到了晚上一人獨(dú)處的時候,那些茫然無措就如潮水般朝她涌來。
仿佛要將她拖入深淵,溺死于那死水之中。
這連夜的驚夢,讓她不得不認(rèn)清一個事實(shí)——
她終究還是無法坦然面對春選…
任誰如同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被放養(yǎng)十幾年,一朝間要被關(guān)到牢籠,內(nèi)心都有點(diǎn)惶惶然吧?
況且,那還不是普通的牢籠……
起先,春選還未落到她身上時,她還有些許隱秘的慶幸,慶幸自己的意中人還能以己之力去把握,哪怕那個人并不中意她,自己也可以默默守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也就是這樣,懷著這樣僥幸的齷齪想法,她對她的阿姐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乃至歲夫人每每同其他命婦談及自家的兩個女兒時,都眉飛色舞,侃侃而談。
說自家大女兒溫婉賢淑,知禮數(shù),懂進(jìn)退。
說小女兒雖肆意張揚(yáng),卻時刻把握分寸,還特別親人,尤其特別的黏她的阿姐。
眾人聽完后,都驚嘆歲家有女成雙,姊妹情深。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不過是她提前窺破了這春選之下的枷鎖,給她阿姐力所能及的補(bǔ)償罷了……
重錦愣愣的盯著桌上的白瓷茶杯看,心里突然頓生一股強(qiáng)烈的無力之感。
這春選,說好聽了,是圣上做媒,為還未婚配的宗室朝臣之女賜婚。其實(shí),說白了,不過就是明面上的結(jié)黨營私。
真正嫁給自己意中人的,又有多少呢?
恐怕屈指可數(shù)吧……
重錦強(qiáng)逼著不再去想這些不堪入目的事,微微抬手從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一支玉簪。
那玉簪十分素凈,只是簡簡單單的雕刻了一朵清新獨(dú)傲的木蘭,簪身通體圓潤,握在手中十分舒服。
在那朵木蘭的背后,被人富有新意的刻了一個小小的字。
細(xì)細(xì)分辨之下,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重”字。
昨日收了那夫妻兩的玉佩,今日將這玉簪送予他們,也倒可行。
只是這玉簪比起那玉佩,略顯簡陋了點(diǎn)……
重錦還略帶些許蒼白的臉上,異乎尋常的摻了點(diǎn)窘迫:真不能怪她,她也就這個玉簪能送的出手了。
只是……
她又有些遲疑。
把自己做的玉簪送給別人,會不會有點(diǎn)賣弄的意味?
“叩、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遲疑,她將自己的包袱打下一個結(jié),站起身,將門打開。
“清風(fēng)?”
有些意外。
清風(fēng)以示誠懇的低了低頭:“重公子,早膳已經(jīng)備好,老板要我來詢問公子是否下樓用膳?”
聞言,重錦轉(zhuǎn)頭往窗外望了望天色,隨即就有些啞然,原來在她沉思中,不知不覺就已然初陽掛枝了。
她失笑著頷首“走吧,還是別掃了你們家老板的興。”
清風(fēng)點(diǎn)了點(diǎn)頭,領(lǐng)著重錦下樓。
季蕭和顏杳正坐在桌旁等著,一看見重錦下來了,顏杳眼中一亮。
要不是被季蕭按在座位上,重錦嚴(yán)重懷疑她會沖到她面前來。她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直直的看向重錦,就差沒寫出“快過來”三個字了。
這姑娘…
活潑可愛的緊啊……
在顏杳身邊坐下,將自己的手在她面前攤開,里面靜靜的躺著那支玉簪。
“好漂亮的玉簪?。 蹦抗饬ⅠR被玉簪吸引去了。
重錦有些好笑的將簪子往前遞了遞:“既然喜歡,那就送你了?!?p> 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過簪子。
“送…送給我了?”
顏杳微微驚訝的瞪大圓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重錦啞然失笑“對啊,送你的。你不喜歡嗎?不喜歡的話那我就收回去了哦。”作勢要將玉簪收入袖中。
結(jié)果手才轉(zhuǎn)到半途,自己的袖子突然被拉住,玉簪被人半路截胡。
“嘿嘿~我喜歡,我特別喜歡。謝謝重姐姐?!?p> 這姑娘,因?yàn)橐粋€玉簪,就把稱呼從重公子改成了重姐姐。
重錦嘴角的弧度又往上勾了勾。
“??!這里有個‘重’字!”
顏杳發(fā)出一聲驚呼,隨即滿臉探尋加崇拜的看向重錦:“重姐姐,這玉簪不會是你自己做的吧?”
得到滿意回答后,顏杳眼中的光亮更盛了。
“重姐姐!你好厲害!”
季蕭的臉黑了又黑,到底還是沒忍住,憤憤不平的一把將背對著他的顏杳扳過身:“這玩意兒,你夫君我也會!”
雖知兩人都是女子,但是還是莫名不爽是怎么回事!
哪有這么俊美無儔的女子???
顏杳聞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如水的杏眸里明晃晃的閃爍著不相信。
季蕭頓時覺得自己養(yǎng)了只白眼狼,朗聲朝外喊道:“逐林!”
幾乎聲音剛落地的瞬間,房間內(nèi)立馬閃進(jìn)一個人影。
那速度,令重錦也心驚萬分。
這等武功,怕是比她高了不止一星半點(diǎn)啊。
“公子有何吩咐。”
那人臉上戴著一塊銀白色的面具,看不清長相
只是出口的聲音清朗悅耳,讓人忍不住沉迷在這場聲音的盛宴當(dāng)中。
重錦一聽到他的聲音,眼中不由得劃過了一絲詫異。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問,顏杳附在她耳邊偷偷摸摸的小聲說:“這就是昨天給你們念旁白的那個人?!?p> 重錦嘴角一抽,這大材小用的真隨意。
見顏杳如此舉動,季蕭臉色更是一黑:“逐林,你且告訴夫人我到底會不會做那種玉簪?!笔种钢敝钡闹赶蝾佽檬种姓龕鄄会屖值挠耵?。
逐林額頭上滑過一排黑線,往顏杳手中瞥了眼,開口道:“會!”
“夫人,你聽!這下相信了吧!”
季蕭瞬間就有些得意洋洋,期待看見他家小祖宗的崇拜眼神,盼望聽見他家小祖宗夸贊的話語。
只是——
“哦?!鳖佽冒琢苏谧曾Q得意的季蕭一眼。
“哦?哦什么?”這聲“哦”像是一盆冰水潑在他身上,瞬間透心涼。
“阿季,你好幼稚喲?!弊詈笠粨?,潰不成軍。隨后附加顏杳小可愛白眼三連擊。
重錦被他們兩逗的哈哈大笑,這兩是對活寶吧!
早膳在重錦和顏杳相見恨晚的攀談聲中,以及季某人的郁悶不語中結(jié)束。
早膳過后,重錦也要收拾東西啟程了。從那疑似是賬房先生那里,取走自己的東西后,準(zhǔn)備交付自己的客棧用度費(fèi)。
重錦嘴角隱隱有些抽搐,眼帶不可思議的看向死活不接銀票的兩夫妻:“一直想問你們,你們這樣開客棧,是為了接濟(jì)別人嗎?”
笑話,一分錢都不收還倒貼?
“不是啊,我們只是不收你的銀票而已。別人會收一點(diǎn)的……”顏杳聞言揚(yáng)起一個燦爛的笑臉,過了會,見重錦的臉色有些不好,才又囁嚅著補(bǔ)充道:“況且,又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進(jìn)我們客?!覀兛腿撕苌俚?,他們都進(jìn)不來?!?p> 重錦沒聽清楚顏杳的后半句話,腦子一直盤旋著:
一點(diǎn)…
一點(diǎn)…
一點(diǎn)…
得,你家財大氣粗你厲害!
“別再給錢給我們了,我們家不缺這點(diǎn)錢?!奔臼挻笫忠粨],毫不在意。
重錦臉色一黑:果真是接濟(jì)我吧……
重錦也沒再推拒,只是心下更加記牢了這份情誼。
“那我就不客氣了,如若日后你們有事找我,可去皇城燈凰大街的南枝閣成衣鋪,找一個姓南的掌柜,把我那玉簪交于他看看,他便知曉?!?p> 顏杳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重姐姐,你放心,我記住了?!?p> 重錦聞言笑著揉了揉顏杳的腦袋,轉(zhuǎn)身,從清風(fēng)手中牽過自己的馬。
“重公子?!?p> 季蕭叫住了她。
“此去山高路遠(yuǎn),后會有期。”
重錦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后會有期!”
說完,利落轉(zhuǎn)身,上馬,絕塵而去。
只是風(fēng)塵滾滾處,季蕭和顏杳聽見來自遠(yuǎn)方的許諾:“會有相見的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