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月華滿庭。
阿離手忙腳亂的收拾行裝,南海換成京城,南方換成北方,氣候不同,所帶之物當然不同,而阿離并無去過京城,所以茫然無知,抱著一堆衣物問云狐:“姑娘,這時節(jié)帶什么衣物好呢?”
云狐正憑窗而望,鼓噪的蛙鳴一撥接一撥,沒個停歇,她其實心里也沒什么想法,給清空似的,恍恍惚惚,阿離問了兩聲,她方心不在焉道:“隨便。”
阿離選了這個丟了那個:“這怎么可以隨便呢,北地不是很冷么?!?p> 大雨過后,氣息清朗,陣陣風過,拂面更覺舒爽,云狐迎風而立,沐浴之后換了寢衣,披散的秀發(fā)隨風而舞,絲絲縷縷,撩著面頰,有些癢,她目視蒼茫之遠空,淡淡道:“北地也有春天的,也有夏天的,也有秋天的?!?p> 她之意,京城并非總是那么冷,阿離卻誤會,愕然道:“姑娘的意思,咱們要在京城住很久?”
岳青峰已經向她描述了那雇主要查的案子,以她的經驗,此案能夠成為陳年懸案,案情必是錯綜復雜,亦或是有人從中阻撓,她是京城人,了解承天府那些捕快的能力,連承天府都未查清楚的案子,諜門也不會一蹴而就,于是順著阿離的話道:“一年兩年也說不定?!?p> 阿離這下子更忙了,翻箱倒柜的去找衣裳,發(fā)髻散了也不管,簪子歪了也不管,嘴里還嘀嘀咕咕,仿佛云狐不是出門而是出嫁,云狐看那丫頭手忙腳亂的樣子,道:“何必呢,只要有銀子,你還怕京城沒有衣裳鞋襪賣?”
阿離如夢方醒,一拍自己的腦袋:“瞧瞧我這笨的?!?p> 云狐咧咧嘴,勉強算是笑了,然后繼續(xù)憑窗而望。
阿離見她心事重重,也明白是因為什么,放下手中的活計,浣了手,倒了杯茶給她,感同身受道:“奴婢其實不比姑娘輕松,一聽說要去京城,我就怕的要命,因為我知道姑娘回去后會做什么。”
是啊,云狐將要做的事,那是九死一生之事。
云狐抿口茶,其實剛聽說要回京城,她也是莫名的緊張,反倒現(xiàn)在她平靜了下來。
風大了起來,阿離關上了窗戶,又取了玳瑁梳子,輕輕的為云狐梳理著頭發(fā):“奴婢有句話,姑娘聽了也別生氣,其實人死不能復生,姑娘還要為自己將來打算,畢竟姑娘還年輕?!?p> 這丫頭是苦出身,僅僅幾歲時已經遭受了人間大多的悲慘,自打跟了云狐,終于過上了安寧的日子,吃穿不愁,更因云狐處處袒護她,在諜門,她是婢女卻不是奴隸,且僅僅服侍云狐一根,她對云狐感恩戴德,兩個人感情自然深厚,是以她的話情真意切,云狐都懂,將嘴唇抵著茶杯:“仇我是一定要報的?!?p> 聲音不高,卻是一副不容置喙的語氣。
阿離嘆了聲:“姑娘既然如此說,奴婢就不再啰嗦了,不過姑娘得答應奴婢,假如會死,姑娘別忘了帶奴婢一起走,在這世上,除了姑娘,我已經沒有親人了?!?p> 她是云狐的使喚丫頭,從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對云狐亦是唯命是從,今天是第一次把云狐比作親人,云狐突然感動,嗔道:“什么死啊死的,還為出發(fā)呢,多不吉利?!?p> 阿離嚇得啪啪打著自己的嘴巴:“是奴婢失言,是奴婢失言?!?p> 云狐驟然響起六年前那一晚,那是她和秦謐大婚的日子,洞房中,對未來充滿期待和新奇的小女娃,就是因為口無遮攔說了忌諱的話,從而被乳母仲大娘責怪,她不信一語成讖,這六年來雖然沒有著手調查父親的案子,也清楚那是誰的陰謀,阿離勸她不要報仇,可是,欠債還錢,欠了人命難道就不需要償還嗎?且是滿門之命!
念及此,她突然簌簌發(fā)抖牙齒打顫手腳冰涼,陰謀者,讓自己一夕之間成為孤女,于這人世間日日夜夜的煎熬,所以,必然血債血償!
一夜無法入睡,次日醒來時眼中不滿血絲,糊弄口早飯,岳青峰便叫人來催了,阿離很是吃驚:“不是說明天啟程嗎?”
云狐自己系著腰帶,笑了笑:“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走吧?!?p> 她太了解岳青峰,是以早有準備,等阿離匆促收拾完,便趕來前面的敞廳。
去京城和不去京城的人都在呢,彼此依依話別,特別是岳夫人,此次大弟子楚元臺隨岳青峰趕往京城查案,留下岳夫人在家里坐鎮(zhèn),這位客人出手闊綽,僅僅是定金,足夠諜門上下吃十年的,所以岳青峰叮囑夫人,不必再接生意,只照顧好家里即可,岳夫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懶得舟車勞頓,也不喜歡北國的冱寒,所以欣喜留下,只是不舍丈夫和女兒們,殷殷叮囑。
二小姐岳素心生性頑劣,于諜門事務一竅不通,聽說要去早就神往的京城,她是軟磨硬泡才使得父親肯帶她一道走,見母親滿面憂慮,大包大攬道:“娘你放心,爹和姐姐都由我來照顧。”
岳夫人正傷感,聽她這么一說,噗嗤樂了,用手指戳了下她那飽滿光滑的額頭:“你啊,不給你爹招惹是非,就阿彌陀佛了?!?p> 岳素心摸著腦門噘著小嘴:“娘你瞧不起我。”
岳夫人只有這么兩個女兒,平時很是嬌慣,忙哄道:“好好,你能干,記得有事找你大師兄,你爹忙著呢,不能時時刻刻照顧你。”
說完,轉身尋找楚元臺,見楚元臺正和云狐說著什么,岳夫人皺皺眉。
其實,楚元臺和云狐說的是這個案子,岳青峰特別交代,此次負責這個案子的是楚元臺和云狐,從旁協(xié)助的是蘇玉妖和董方正、江鶴閑、卿俊臣,讓他負責案子,就好比掛帥出征的將軍,楚元臺既高興又認真,知道云狐是京城人氏,所以詢問些關于京城的事情。
岳青峰咽下最后一口茶,見大家都準備就緒,擱了茶杯起身,命令道:“啟程!”
該騎馬的騎馬,該乘車的乘車,掌門加男女弟子,還有各自的丫頭小廝,幾十口人,算不上浩浩蕩蕩,也很是惹人注目。
云狐和楚元臺并馬而行,聽大師兄喋喋不休的說著案情,其實一個字都沒入她的心中,她看著街道和街道兩廂的店鋪,還有街上的車水馬龍,于此地居住六年,突然離開,也或許再也不能回來,她感慨萬千,不過再回京城,她已然不是院使家的千金,也不是諜門中的諜女,而是一個視死如歸的復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