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陸
不知為何，這次進入無字書中，“長風(fēng)”覺得比此前輕松了不少。
按以往經(jīng)驗，不出意外，這是成治八年。
白馬無影無息將“長風(fēng)”帶入重華門，停至丹陽宮門前。
他候了一會兒，遠處一個瘦小卻板正的身影快步而來，面色嚴肅，雙眉緊皺，這是八歲的崔墑。
“長風(fēng)”不自覺往前了兩步，想摸摸他頭。
那小小的人兒停在宮門前，望著階梯，沉沉嘆了口氣。
對他來說，這或許是最后一次踏入丹陽宮，今日之后，這個唯一會關(guān)愛自己的姨母就要離京遠嫁了。
“阿墑，姨母還有什么能幫你的？”
丹陽公主悄悄抹著淚，眼前這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亦是此行唯一牽掛的人。
崔熵想了想，說如果能去太學(xué)院讀書就好了。
大昱官行察舉，太學(xué)院是朝臣的搖籃，幾乎所有皇親國戚、文臣武將皆是從此而出，他們的孩子又同樣回到這里。
崔墑選擇太學(xué)院，便是選擇了從政。丹陽公主雖為他憂慮卻阻止不得。
成治八年四月，在丹陽公主三翻四次懇切的請求下，皇帝終于同意讓崔墑入太學(xué)。
太學(xué)不做啟蒙，以往最小的學(xué)生也是十歲朝上，而崔墑入學(xué)時僅八歲。
因年紀小，又無家世。入學(xué)第一日便被同窗們圍著問東問西。
那一年，汝陽王次子李宥十二歲，因自小學(xué)武，身手極好，太學(xué)院里的孩子都怕了他。
李宥對崔墑十分好奇，當日回去便問他父王：“學(xué)堂來了個不熟的小子，說是已故河陽郡主的孩子，怎么從未見過？”
汝陽王聽后，叮囑他：“那是個可憐的孩子，你莫要欺負他?！?p> 崔熵內(nèi)斂，正經(jīng)，不似其他官宦子弟一般頑劣活潑，故而常常被先生夸贊。
他也樂于助人，每有同窗被先生懲罰時，他總站出來替受，因而大家便消了那份被對比的恨意。
崔熵自己也在一次次的受罰中業(yè)精于勤。
一日，先生問道學(xué)子們的理想。熵胸懷大志，滔滔不絕，真摯非常，慷慨激昂。
那些報國勤政的陳詞濫調(diào)，官家子弟們不知聽了多少，可唯這一次從熵口中說出來，竟讓他們深信不疑。
那堂課，除了熵的答案精彩絕倫，還有一人也是吸引了所有學(xué)子的注意。
李宥：“你這么厲害，我們怕是沒飯吃了，要不這樣吧，我?guī)湍?，······?p> 大家都當李宥那是在開玩笑，只有崔熵當真了。同窗七載，熵追在李宥后頭問了七年。
成治十五年，李宥十九歲，本已是入朝為官的年紀，卻因生性頑皮，被汝陽王按在學(xué)堂磨性子。
一日，崔熵問李宥：“兄長，家中可為你取了字？”
李宥答：“并未?！?p> 崔墑不解，已近冠年，為何不取字？
李宥卻道：“你兄長我自己的字自己取?！?p> “何字？”
“未言?！?p> 崔墑皺起雙眉，極認真：“何意？”
李宥拍了拍他腦袋，謔言道：“意在提醒一個煩人的家伙，他兄長我未曾言過要幫他，別再追著我問了，再問下去，兄長怕是活不過冠年！”
“······”
崔熵被他說愣了，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卻堅持不懈的追問：“兄長向來敢做敢為，信守承諾，為何只這一事，寧死不認？”
李宥半敞著衣裳，伸手點了點他額頭，一副地痞流氓的浪蕩樣子：“你向來聰明有眼色，為何只這一事死纏爛打？”
“兄長之才，若非用于報國，必將禍國?！贝迚勚毖圆恢M，在李宥面前他連禮數(shù)也不常顧及。
李宥被他氣的不輕，牽了牽衣裳，竟開始活動筋骨：“崔熵，我突然覺得，為了我日后的前途，我得先殺了你。”
崔墑被他嚇得難得失態(tài)：“先生救命！”
李宥二十歲那年，終于離開太學(xué)院，被汝陽王派往贛州營歷練。
因不喜離別，他并未告知大家，只給先生留下一封信。
先生讀信時，被崔熵看見：“是先生以前的學(xué)生嗎？李謂言，竟與兄長同音。”
先生笑道：“并非同音，正是李宥?！?p> 熵大驚：“兄長騙我，竟非未曾之未?！闭痼@后又忽然發(fā)現(xiàn)已數(shù)日未見李宥：“不對，兄長為何留信于您？”
先生將李宥離京一事告知與他，得知兄長此刻正要出城遠行，崔熵突生慌亂，手足無措，提步要追時又覺追趕不上。
后經(jīng)先生提醒，才立刻修書一封，請人送去城外驛站。
李謂言拿到信，發(fā)現(xiàn)寫信者匆忙未提自己姓名，不過他一看字，便知是崔熵。讀至末尾，見信落款乃“崔長風(fēng)”。
李謂言瀟灑一笑：“這小子??！”
崔墑寫完信后，想起什么，便問先生：“學(xué)生家中無親無長，可否請先生取字？”
先生問他：“你今年不過十六，急什么？
崔墑去年已開始在戶部歷練，無字始終不便。先生也知他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取字一事既已提出，想必早已決定。
崔熵笑了笑，回道：“還是先生了解學(xué)生，不過也并非早先想好，只是方才決定而已?！?p> 先生問：“何字？”
崔熵答：“長風(fēng)”
長風(fēng)？先生思索片刻，撫須大笑：“謂言掛席度滄海，卻來應(yīng)是無長風(fēng)······這未來啊，終究是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