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喜哥奉命去取鹽罐,他出了帳,在路上低聲嘀咕韓大人這口味是越來越重,庖人涅凜已經幫他在紓夫人做好的羊腿上又偷偷加了一勺鹽了,可主子還是不滿意,嫌棄口太淡,需要額外撒鹽。他看了看銅壺之中熱水已見底,又害怕耽誤主人進餐,便讓他的父親奚袞幫忙燒一壺熱水,他好及時復命。吃那么咸能不口渴嗎!
偌大的氈帳中只剩他和她二人,韓德讓放下刀筷等候喜哥歸來,羊肉做得如此膻薄他實在是一口也吃不下。他看著陸銀雪正津津有味地對著一塊更加寡淡的羊肉大快朵頤,皺起眉頭,十分不解她是如何下咽的??梢娝⑽戳髀兑唤z勉強之意,聚精會神地把細嫩的肉從骨頭上剔下,再慢慢地咀嚼品味,看來是發(fā)自肺腑地喜愛。他不自禁地被她那置身世一心吃肉,既又幾分貪婪、又有幾分可愛的樣子所吸引。她的睫毛又濃又長,可能是沒有厚厚單瞼壓抑的緣故,一根根睫毛得以恣意地上揚;她的鼻梁很塌,鼻子又小,顯得一雙明眸更大更奪目;她的下巴有個圓圓的弧度,而臉卻尖尖的、小小的……這是他第一次細致地觀察著她的容貌五官,盡管他們已結為夫妻,有了肌膚之親,他總覺得多看她一眼都會愧對蕭燕燕,或者對不起他的朋友休哥——即使他們都是犧牲品,可李氏到底還是成了韓夫人,一個負責人的人是講不出“不是我想要的”這種輕飄飄的話的,得了便宜還賣乖總是令人生厭。
陸銀雪正全神貫注想如何能把羊蝎子狹窄縫隙之間的嫩肉挑出來吃。她時而用刀子撬開骨縫,時而用筷子捅著骨髓,一番“敲骨吸髓”后,羊蝎子便只剩一堆白骨了。她一勺勺地品著一碗契丹人祖祖輩輩都愛吃的傳統(tǒng)原味酸奶,感受那到達極致的酸苦,在余味中卻透著一股香甜,她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此時她的腦海里正“吃著碗里,看著鍋里”,還沒吃完眼前這頓飯呢,就開始“二省吾身”——晚飯吃什么,“三省吾身”——是白水煮肉盡可能地保持北地小山羊特有的膻香,還是備好木炭架起火堆,讓果木的清香沁入烤串,這兩種吃法哪個更好呢?想到這,她竟然糾結地輕蹙細眉。
韓德讓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眉宇間折射出的情緒變化,竟也有幾分好奇,莫非像她這樣吃真的更加鮮美。
“紓兒?!?p> 陸銀雪聽到久違的稱呼,即便不是休哥的聲音,仍然微微一顫,拿著銅勺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有那么一瞬她仿佛進入了幻境之中。然而下一秒她便又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只是疑惑韓德讓怎么會對自己叫得如此親切,他不像是能轉了心性不愛燕燕愛銀雪,更像是“不懷好意的試探”。
“怎么了?”說完,她繼續(xù)把那舉在半空中的一勺酸奶送入口中。
“你不放些鹽怎么吃的下的?”韓德讓很是不解。
“誰說我沒有放鹽,我只是放得少而已,當然,要是跟你的標準對比的話,可以忽略不計了?!?p> “紓兒,我聽遜寧說過你做的飯很好吃,他還說你有一個小盒子里面放著各種奇怪的香料碎末,我怎么沒見你用過呢?”
陸銀雪心里咯噔一下,他這是在套自己的話嗎?她平靜地回答道:“已經吃完了,再也沒有了,那些香料是最為遙遠的西陸才有的,你沒有這個口福了?!?p> 韓德讓感覺到了她的火藥味:“你不好這么嗆好嘛!我是你的夫君,你不應該對我溫柔點嗎?”他起身走到她的背后,扶著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聲說:“我知道你的心里有他,我的心里也裝著她,可我照樣對你不差。嘗不到你的菜,只求分到半腔柔情,這不過分吧?”
陸銀雪默不作聲,不知如何回答,兀自吃著酸奶,任由他抱著。她該怎么說呢,告訴他,自己無法愛上他,而且將來因他而死,會被他愛的女人遣人縊殺,不恨他就已經不錯了?這是無論是誰也不會相信的,包括蕭燕燕。
“這喜哥實在笨手笨腳、磨磨蹭蹭,讓他取個鹽來竟然這么久了還不回來。”她顧“左后”而言他。
“對不起夫人,小人來遲了,還請夫人恕罪?!毕哺缛宋吹铰曄戎?,勉強解圍,打破僵局,化解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