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哥匆忙跑進韓匡嗣的帳中,見地上的外衣沾滿血跡,觸目驚心,在戰(zhàn)場上見慣了血肉橫飛的他,竟然愣住,不敢去看榻上的人。
陸銀雪在昏迷之中依稀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聲音如此熟悉,早已被烙印在心底。
“遜……寧”,虛弱的聲線從她干裂的唇間流出,戛然而止。
休哥一驚,趕緊單膝跪到她的身旁:“我在,紓兒,我在。”
他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將之貼在自己的臉上、胸口,看著她的胸口微弱起伏,休哥痛苦至極、后悔萬分,不覺潸然淚下。他感覺割在心愛之人身上的傷口,比砍在自己身上的刀口還要痛。她的傷口在滲血,而他的心在滴血!
失血過多,體溫流失,盡管夏天的尾巴依舊炎熱,陸銀雪卻感到陣陣寒涼,牙齒不住地打顫。休哥脫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她的頭和脖子,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看著她像個襁褓中的嬰孩,他的眼淚落到了她的臉上,一滴又一滴。
陸銀雪感覺到了臉頰的濕潤,感受到了熟悉的溫暖。她斷斷續(xù)續(xù)做了好幾段夢,夢到了輪臺的流沙和胡楊,夢到了夏威夷的熔巖和棕櫚;夢到了初到香檳分校的那天在學姐的帶領(lǐng)下走遍校園的興奮與疲勞,夢到了在荒無人煙的喀喇昆侖山區(qū)仰望喬戈里峰時的震撼與恐懼……最終,她在夢到數(shù)學考試時還剩五分鐘交卷卻算了好幾遍也解不開方程的高度緊張與焦急中驚醒。
“Please give me a second,I haven't solved it!”陸銀雪低聲念道,她真的很后悔自己一個人類學學生非要作死去挑戰(zhàn)極限,選了數(shù)學系的泛函分析,真是選課一時爽,考試火葬場!
“紓兒,你醒了?你在說什么?”耶律休哥既欣喜又疑惑,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說完全陌生的語言,難道這是她的母語嗎?那么,這句話又是什么意思呢?
又是一陣眩暈,陸銀雪頭一歪,閉目調(diào)整了半天,等眼前的跳躍閃爍的金星消散之后,才緩過神來。榻邊人的模樣漸漸由模糊變得清晰,一聲“遜寧”叫得有氣無力。
“紓兒,你終于醒了,你可把我嚇死了!對不起紓兒,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不會原諒我自己!”突然,休哥歪倒在地,陸銀雪想要拉他卻毫無力氣,恰逢韓蕭二人進帳探望,韓德讓連忙跑來扶起休哥,原來他一直跪坐在榻前,將近三個時辰,能不“腓痛足痹”嘛!
“燕燕,韓——”
“你受了這么重的傷,不要說話了,我們都在呢,你好好休息!”蕭綽打斷她,看了休哥一眼,繼續(xù)說道:“遜寧一直陪在你身邊,把雙腿都跪得抽筋了!”
陸銀雪一聽,非常感動,但她沒什么力氣說話,只得欣慰地看著休哥的臉,盡力撇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這時,韓匡嗣的帳里陸續(xù)來了很多人,他是宮廷御醫(yī),本準備給皇帝熬制醒酒的湯藥,不料卻因救人耽擱而惹怒了耶律璟,一下子驚動了南北兩院。酩酊大醉的睡王竟然清醒過來了,非要親自看看這李紓是受了多大的傷,才讓一向敬業(yè)守時的韓匡嗣曠了工。耶律綰思更是不會錯過這出戲,皇帝前腳進帳,他后腳也邁進來了。韓德威本也想來,可想到耶律休哥已“捷足先登”,不想再受二人“郎情妾意”的刺激,便扭頭回到了自己的帳中,怒氣沖沖。
可沒想到,他們都為眼前的情景所震撼。之間這李紓靠在休哥的懷里,以長頭發(fā)為線,用一根撅彎了的針,正在咬著牙為自己縫合傷口,額頭上豆大的冷汗順著兩鬢流下。若不是親眼所見,在場的每一位都不會相信這個高瘦嬌弱的女子竟然能承受巨大的疼痛和極大的心理壓力,鎮(zhèn)靜自若地為自己縫針,她也真是個奇女子了。
“如果不是朕身體卑弱,惡見婦人,朕定將她納入后宮,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币森Z心想。
“如果她是蕭家的女兒,那么自己一定會很滿意、很疼愛這個兒媳?!币删U思心想。
幾天之后,陸銀雪一瘸一拐的在別人的攙扶之下可以勉強走幾步路了,只是失血過多,她時常感到胸悶氣短,喘不上氣來,頭重腳輕,渾身乏力暈晃。她乘著奚車,在休哥的陪伴下,親自向韓匡嗣、韓德讓父子以及蕭思溫、蕭燕燕父女道謝救命之恩。其實,她知道,她最應(yīng)該謝的人就是一直陪伴她左右的耶律休哥,這些天他一直為自己忙前忙后,吩咐下人做些順口的食物讓她補充體力,買來新鮮的瓜果讓她保持營養(yǎng),親自為她清理傷口、換裹傷布,為她揉肩捏腿防止皮膚受壓壞死……他還不停得向她道歉,盡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耶律綰思的陷害。
“遜寧,謝謝你!”陸銀雪雙手扶著休哥的肩膀,深情地迎合著他柔情的眼神,她不能吝嗇自己的感恩與贊美,一定要大膽、大方地表達情感。
“紓兒,我問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如實回答我?”休哥摟住她的腰,將她輕輕攬入懷里。
“說吧,遜寧,只要不涉及我的秘密,我都可以告訴你!”陸銀雪故作平靜,實際有些緊張。她的底線是不改變歷史,這是她寧死也不能退讓的。
“你那天醒來時,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聽到休哥這么一問,她松了一口氣,說:“嗨呀,這是我在學堂考試的時候答不上來要被先生收卷情急之下才喊出來的,意思是求先生別收我的試卷。”
“這是你們國家的語言嗎?”
“嗯,算是我的——母語吧!”陸銀雪為了不透露時空的秘密,只好順著休哥的話說。
“紓兒,那如果有一天,你的族人來到我大遼,你會和他們一同離開大遼、離開我,回到你的國家嗎?”耶律休哥這么一問,氣氛瞬間變得十分傷感。
“我當然是和你在一起了這還用問!”陸銀雪拍拍胸脯打保票。
休哥將信將疑,最終選擇相信。他扶著陸銀雪躺到床上,拿著精致的小銀勺一口一口地為她吃酸奶。
她看著他,此人此景,似曾相識,似乎自己初到遼國時見到他的樣子。她在心里默默對他道歉,對不起遜寧,我騙了你,其實我是難以抉擇的,我想回到未來,可我難尋法門,我也確實舍不得你,何去何從,我的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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