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酒宴開席后,大致是如下情景:
觥籌交錯盡虛佞,
推杯換盞無真衷。
滿座珍饈不知味,
虛以委蛇入喉歡。
元勁笑呵呵,如慈福的長輩看著一眾后生胡鬧,眉目間的歡笑見不到一絲不滿,十足欣慰。
光看這表面氣氛,其樂融融,元勁希望眾人暫時放下成見,交心而談,為平定山族之禍而同仇敵愾,所見這一幕,倒是不白費(fèi)了元勁的這番心意。
司徒邦融不進(jìn)任何一個小圈子,也不去刻意融入。
說句難聽的,在大齊軍中,司徒邦是將,這些個江湖高手包括元勁,都只是兵,頂天了能當(dāng)個校尉。
他們沒有軍功在身,但所能享受到的特權(quán)卻非尋常軍士所能比擬,在以軍功論座席的大齊軍中,很是不受待見。
明面上大齊軍士對他們禮讓有加,暗地里卻不知是何想法了。
上戰(zhàn)場廝殺一番后,還能活著回來的二品武者,才能和大齊軍士有共同的關(guān)系,才能贏得大齊軍士真正的尊重。
司徒邦曾為江湖人,卻不為江湖所容。
輾轉(zhuǎn)攀上了左上將軍府,成為見不得光的玄袍衛(wèi),以此為轉(zhuǎn)機(jī),才逐漸擁有了今日的一切。
“司徒邦,你說,老夫今日讓在座眾高手醉而不醒,再也走不出這兒,那一品清性的位置,是不是就唾手可得?”
聲凝一線,只讓司徒邦一人聽見,正是在主位上笑呵呵的元勁的聲音。
“癡人說夢?!?p> 司徒邦面向元勁,嘴唇上下觸碰,卻沒有發(fā)出聲音,但元勁看到了,完全明白司徒邦的意思。
“朝廷馬踏江湖,分化江湖,已然有了成效,如今江湖門派已不足為患,大齊帝最擔(dān)心的江湖,便是我們這些獨(dú)來獨(dú)往的二品大武師了?!?p> “與我何干?”
“哈哈,司徒將軍何必如此呢?”
元勁在那兒談笑風(fēng)聲和數(shù)位強(qiáng)者交談,卻不妨礙他聲凝一線分神和司徒邦會談。
“帝都一行,司徒將軍絕不是失意走一遭而已,你的另一重身份,老夫就不點(diǎn)破了。”
“無中生有?!?p> “你在老夫面前,還是坦誠些吧,你我其實(shí)就是一路人。”
司徒邦稍嫌煩躁,就想這么離開了,起身假意如廁,便要借尿遁一去不回。
元勁不再和司徒邦交流,好似對司徒邦的做法全不在意,方才所說,只是試探,亦或真實(shí)?
司徒邦走了,走著走著,從一人獨(dú)行,變成了二人伴地走。
兩桿如劍般長短的銀光槍,一桿負(fù)于背后,一桿挎在腰部的短槍雪中客,不請自來,走在司徒邦身側(cè)。
二人一路無言,就這么走呀走,走呀走,走到了司徒邦的府宅。
司徒邦上前叩門,很快老陳前來開門,司徒邦轉(zhuǎn)過頭來,看向短槍雪中客。
短槍雪中客避開視線,裝作觀賞周遭景色。
“前輩,你再不說什么,我可就進(jìn)去了?!?p> 言下之意,司徒邦并不打算讓短槍雪中客入宅做客,雖說司徒邦曾受短槍雪中客之恩,但這救命之恩,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
“司徒將軍開金口,那小人便斗膽進(jìn)言?!?p> 短槍雪中客行軍中士卒拜見上官之禮,這一俯身,司徒邦好似聽到了響脆的折斷聲。
江湖中高高在上的二品強(qiáng)者,脊梁骨在這一刻,斷了,斷得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帶水。
司徒邦在軍中受多人如此拜見,從來不覺有異,但在此時,心竟覺悲涼凄苦。
眼前這人,曾是如何意氣風(fēng)發(fā)?
司徒邦聽聞得不少,對短槍雪中客的江湖閱歷甚是向往,他是純粹的江湖俠客。
而他此時所舉,宣告著這位江湖俠客不再純粹,大齊江湖,徹底變味了。
只能怨那一位了,只是,只能在心中怨,連說都不能說出口。
司徒邦沒有回應(yīng),短槍雪中客繼續(xù)說下去:“請將軍高抬貴手,讓大齊江湖還能稱之為江湖。”
“我有何能為,值得你如此稱道?”
“江湖其實(shí)一直對將軍不友好,但還請將軍能憶起感受過的點(diǎn)點(diǎn)微光暖火?!?p> “我越來越聽不懂前輩在說什么了?!?p> 司徒邦負(fù)手于后,老陳見到司徒邦輕揮著手,了然行事,虛掩著門戶,便離開了。
“京城里那位賣面老板,便是我的父親?!?p> 短槍雪中客這一句話說出,司徒邦臉上似笑非笑地僵硬了。
這么刺激的嗎?
關(guān)系如此屈折,灰燼衛(wèi)那一位用沾滿了江湖義士的鮮血的雙手煮面熬湯也就罷了,觀他面相,和短槍雪中客一般年歲,沒想到,二人竟是父子關(guān)系。
短槍雪中客兩桿銀槍槍下亡魂,可都是和朝廷密切的人物。
父子二人在朝在野,皆有名聲。
這一秘密,道破于司徒邦。
司徒邦再不開誠公布,便是對不住短槍雪中客了,短槍雪中客并未攜恩情迫于司徒邦,但此一言行,不能不讓司徒邦慎重了。
“前輩,你該知曉,我何德何能能逆大帝行事?”
司徒邦走下來,坐在門階之上,無奈而道。
“人人皆言江湖有負(fù)于我,我卻從未怨過江湖?!?p> “時光回溯,我也能有多個不同的抉擇,其未來定不止于此時此刻?!?p> 短槍雪中客再一拜:“我知曉了,將軍高義?!?p> “平定山族后,大齊江湖將再無我等二品大武師,將軍可一諾?”
“哈,”
司徒邦起身,拍拍雙手:“恩公,司徒邦應(yīng)下了?!?p> 短槍雪中客面無異色,轉(zhuǎn)身離去,跟著司徒邦一起走來時,靜靜悄悄,現(xiàn)在離去,也是悄悄靜靜。
兩人的問答,都沒有落在具體實(shí)處,但以兩人各自的地位和為人,互相對彼此旨是信任的,這一大事要緊事,根本亦無須如何保證解釋。
國之大勢如此之行,他們無從改變,能做的很少,便是盡力而為,可能會是徒勞。
明之不可為而為之。
方是他們這一路能走到一起的原因。
司徒邦想起和大齊帝會面的那兩次,大齊帝不會讓江湖消潰,江湖也不可能會消潰。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大齊帝要做的,只是讓所有的江湖門派執(zhí)權(quán)者,至少有一半是大齊國的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