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驍勉強笑笑,沒有答話,心中疑問重重:龐七怎么會買自家贏?柳娘又為什么買鑄金堂?
難道云石粉的事情又外泄?也不對呀,龐七如果知道云石粉的事情為什么不第一時間傳消息出去,反而要下重注投自家贏?
如果他之前跟外面有勾連,那不是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人家刀劍之下,出爾反爾反過來算計對方?自在集這樣的事情會出人命,而且對他有什么好處?
柳娘……又是為什么?難道為了迷惑敵人?
霧氣越來越濃,越想看清楚就越看不清,仿佛一層蛛網(wǎng),密密匝匝地纏在身前。
“哥,是不是不大對勁?”
常驍看了一眼常洛,沒有說話,目光向鑄金堂抬出來的樣刀投去,只一眼,身體僵直,瞳孔猛然收縮:淡淡如大理石般的花紋布滿那柄樣刀刀身,果然,云石粉的消息再次泄露……
大廳之中安靜無聲,所有人都在注意著鑄金堂抬出來的樣品,以及龐大鐵器營這邊的態(tài)度。
整個廳堂內(nèi)的氣氛幾乎凝滯,人們屏住呼吸等待著旁人的反應,多數(shù)朝龐大鐵器營這邊望來,就連鑄金堂眾人同樣關注。
隨著樣刀完全展露身形,所有人都發(fā)現(xiàn)始終恬淡不波的柳飛燕臉上勃然變色,而坐在他身旁那個年輕公子則猛地挺起脊背,敲打桌面的手狠命掐住圓桌邊緣,仿佛要把桌子掰斷一般。
另外一個大為失態(tài)的則是坐在他們身后的工匠,有人認識他叫公孫擊。
剎那,所有江湖經(jīng)驗不俗的人同時心中一沉,果然,這一局鑄金堂贏了。
“龐大鐵器營這反應,看上去完全出乎意料……”
“怎么搞的?看來之前關于回火的謠言屬實……”
“什么謠言?龐家分裂,有人投靠筑金堂……”
“龐大鐵器營準備的絕招被泄露給鑄金堂,聽說龐六爺?shù)乃琅c此有關……”
“鑄金堂肯定沒少投入,如今,這孤注一擲恐怕要見效嘍……”
“壓軸,今年的巨額訂單要歸鑄金堂……聽說與中土那邊景元洪統(tǒng)一幽州有關……”
“之前龐大一直壓著鑄金堂一頭,這一戰(zhàn)恐怕要乾坤逆轉(zhuǎn)……”
“柳娘也是秉持家業(yè)的老手,怎會如此失策?莫不是被龐六爺仙游影響心態(tài)……”
議論聲“嗡”的一下響起,但是很快便重歸安靜,作為此次刀匯壓軸兩家,眾人此時雖然對龐大鐵器營一番表現(xiàn)很錯愕,但仍然不會不給面子。
哪怕結(jié)果已經(jīng)心知肚明,但鑄金堂尚未開口,龐大鐵器營尚未登臺,調(diào)整心態(tài)靜待好戲才是正理。
洛宗勛臉上露出得意微笑,與身邊一位商賈打扮的中年人低聲交談:
“龐大這一次恐怕?lián)p失慘重:龐六意外身故,刀匯全盤落空,一個寡婦執(zhí)掌家業(yè),小叔子加上大房兩個子女爭產(chǎn)。
你們南安一向低調(diào),誰又能想到你們會把手伸這么長?等到所有人反應過來,一切早已塵埃落定?!?p> 中年人臉上沒有表情,只是以更低的聲音道:“回火的技術(shù),還有驢溲馬尿和動物油脂用來淬火,要不是洛先生提點,我們想破腦袋也搞不出來,這里還要多多感謝。
不過……看龐家人的表情,恐怕不僅僅是這兩門……應該還有第三門絕技,且也已外泄。”
“你這是什么意思?”洛宗勛面露疑惑。
“兩天前我們從其它途徑得到的消息,劉記與龐炳泰有接觸,更換淬火原料的方法他們也已掌握。
這里是自在集,沒有不透風的墻,何況是這么大的風。
我們、劉記、加上鑄金堂都得到消息,這種事情怎么可能逃脫柳飛燕那女人的觀察?他們之所以始終淡定該是存在第三種法門……不過,現(xiàn)在看來,最后也沒能保住……”
洛宗勛面色一變,陷入沉思。卻聽那中年人再次開口:“您可以放心,我南安只做外向生意,這里鑄造的兵器都是運往冀州,對自在集內(nèi)部的買賣興趣不大。
只是,如果鑄金堂一家獨大,龐大守著最后的秘密也沒有什么用處,一旦方法普及,而我們卻沒有第一時間掌握,那情況就被動啦,恒安和中都都會很不滿意?!?p> 洛宗勛點頭,心中暗自盤算:騷蹄子,難道竟然還對我有所隱瞞?還是她也根本無從知曉?
“今天我鑄金堂就為各位展示本年新品,云石紋鋼!”
臺上的大因洛忽然提聲高喊,一時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為了本次大會奪魁,我們遍尋天下明方,在原有技術(shù)上增加了兩個新步驟,還更換了淬火原料……”
“兩個新步驟……云石紋鋼……果然。”常驍猛雙眼微瞇,迅速掃視同桌諸人,所有人都一臉驚愕、夾雜著憤懣和不甘,沒有任何異常。
大因洛在臺上介紹,這邊兩個大漢抬著剛剛亮相的戰(zhàn)刀向臺下諸人走去,那柄樣刀制式寬大,刀柄上雕刻有東胡特有的熊首,做工精細,近距離觀察,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那雪亮的刀身上竟然有一種類似大理石石質(zhì)的花紋,陡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常洛、徐顯卿都愣了半晌,不由自主地調(diào)整正身體,伸長脖子。
龐七意外的比其它人更加失態(tài),起身,墊腳,不是觀察那柄刀,而是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柳娘這桌人身上,隨即咣當一聲坐回座位,驚得所有人行注目禮:“完啦!完啦,死娘皮……小崽子……到底是誰在陰我,徹底完啦……”
“鑄金堂果然不凡……竟然平白在打鐵工藝上增加了兩個新步驟,還更換淬火原料……”
“你看看龐大那邊的表情,鑄金堂恐怕沒花什么功夫……功夫都用在龐大身上嘍……”
聽到周圍竊竊私語,洛宗勛陡然反應過來,搶上幾步近距離觀察正被抬著四處展示的樣刀:一層淺青色的花紋……與以往全然不同,更像石質(zhì),果然存在第三種法門!
他微微頓了頓,忽然注意到柳娘那桌一個年輕人幾步搶上前去,手指正在巡展的樣刀,一臉激憤,只是渾身顫抖,似乎氣得難以言表。
他趕緊在腦海中搜羅龐秀梅提供的情報,這個人恐怕就是從外面帶回技術(shù)的常驍,那個與柳娘不清不楚的外鄉(xiāng)人,難怪會如此激動。
洛宗勛想了想,隨后快步上前:“常賢侄,此時鑄金堂尚未介紹完畢,還未到上前品評之時,請你先回席上?”語氣親切,但卻引來年輕人仇恨的目光。
“呃,無妨,這位常兄弟若要來近處觀瞧,自可看看。
無妨無妨,我鑄金堂本來就是開門做生意,這產(chǎn)品拿出來就是給大家品評。
聽說這位常兄弟常年往返于海上,周游各地,博聞強記,對冶煉一途更是有獨到見解,若能指點一二,沒準這巔峰之作還能百尺竿頭……哈哈,哈哈哈。”
大因洛大手一揮,一番做作,隨即放肆大笑起來。
柳娘一桌眾人驀然起身,常洛三步并作兩步,趕緊搶到兄長身前,將失態(tài)到崩潰邊緣的常驍連拉帶拽拖了回去。
小插曲雖然沒有影響整個流程,但一時之間,之前還算平靜的會場中一種壓抑難言、卻又像故意要讓別人聽到的喧囂“嗡”的一聲響了起來。
“果然……鑄金堂狠狠擺了龐大一道……”
“看那年輕人這般失態(tài),看來大局已定……”
“這里是自在集……年輕人還是嫩呀……”洛宗勛望著常氏兄弟退后的身影,干笑幾聲,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雖然早已經(jīng)預料到龐大這一局會慘敗,可竟然沒想到勝敗與之前的謀劃全無關系,東胡這幫蠻子這次出手當真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也許自在集內(nèi)的格局會因為這次刀匯發(fā)生松動,不僅僅在冶鐵領域,看來得未雨綢繆,立刻研究應對之策。
大因洛得意洋洋地繼續(xù)介紹著自己的寶刀,只是重點回到了東胡的優(yōu)質(zhì)鐵礦,好像在故意提醒在場所有人:如果冶煉技術(shù)對等,沒有任何一家鐵匠鋪能夠勝過他們鑄金堂,雖然這已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視線當中的常驍與同桌的柳娘、徐顯卿等人緊張地商討著什么,柳娘尚能控制住情緒,似乎在連續(xù)發(fā)問,常驍卻是皺著眉頭始終沒有作答,只是望望這邊,望望那邊,目光在會場內(nèi)四處游弋,仿佛在人群中能夠?qū)ふ业酱鸢浮?p> 大因洛一直用余光觀察龐大諸人的動向,此刻沒來由的一陣心慌,預想中對方徹底崩盤場面并沒有到來,雖然沮喪溢于言表,意料之外也能清楚觀察到,但他們顯然沒有完全被擊倒,似乎正在尋找著解決問題的方法。
難道還有什么翻盤的可能?垂死掙扎而已。想起昨晚被自己扒光毛熬湯吃掉的信鴿,他緊咬壓根,強行安慰自己。
接下來,整個廳堂里被三種濃烈的情緒占據(jù):
首先是難以掩飾的欣喜,以鑄金堂為首,包括平時依附其下或一直有商業(yè)往來的勢力、商戶,即便第一時間沒有看出其中端倪,事情發(fā)展到這個階段也已經(jīng)完全領悟。高興,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龐大讓出第一兵器供應商的位置,整個自在集的商業(yè)格局都會發(fā)生改變;
第二種情緒是沮喪,以龐大的擁躉們?yōu)橹?,信心滿滿而來,敗興失望而歸,每一個人都在盤算自己的損失甚至未來如何改換門墻;
第三種是喧囂,一種事不關己,越熱鬧越好的心理在作祟。本已經(jīng)焦灼的氣氛為什么不再添一把柴火,這個冬天有點冷,該是熱鬧熱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