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惜月閣（九）
“我頭有些暈，”冷洵撫了撫額，神色有些頹然，“想出去透透氣。”
“我陪你一起去?！鄙蚰皆颇抗饫锉M是關(guān)切。
“不，不用了?！彼B忙拒絕，努力維持鎮(zhèn)定，“我自己走走就好，一會兒就回來?！?p> 從正廳出來，目及之處皆是一片輝煌的燈火。明明是夜里，惜月閣里璀璨的燈影卻明若白晝，一派富麗喜慶的景象。
她一路走得極快，胸腔里的心劇烈地狂跳不止，方才若不尋個借口出來，怕是要在一眾賓客面前失態(tài)。
深秋的夜晚，風(fēng)里已隱有寒意，她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行至一處有著玲瓏假山，碧湖水榭的花園。
她停了下來，身體靠在山石上，像是終于找到了支撐，捂著胸口，努力想使劇烈跳動的心平息下來。
她原本想著，就在這幾日尋個適宜的時機(jī)，當(dāng)面和沈慕云談一談，問出那個深埋于心中多年的疑惑。
她要他承認(rèn)他說過的話，要他承認(rèn)他自己的心。
不想他竟會在老閣主的壽宴上當(dāng)眾宣告與她的婚事，如此始料未及，猝不及防。
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十五，日子這樣近，算來只還有兩個月。
她扶著粗礪的山石，抬眸望著照夜的星空。
今夜繁星閃爍，星光璀璨。
她曾在寂靜的山谷里看過浩瀚無垠的星海，從那以后，她每次眺望星空，都會不可遏制地回想起那夜的景，那夜的風(fēng)，和那個臨江而立，挺拔如玉樹臨風(fēng)的人。
“趁著一切還未塵埃落定，我希望你能直面自己的心?！?p> 她忽然想起那日與冷琛在后山比劍，他對她說過的話。
直面自己的心。
可直面了又能如何？
那個來去如風(fēng)的人啊，甚至從未向她流露過任何感情。她尚且不知道他是否對自己有意，空明了自己的心又有什么用？
何況如今，沈慕云已當(dāng)著宴席上的所有人宣告了他們的婚事，一夜之間，就會傳遍整個江湖。不會再有回旋的余地了。
“冷大小姐，大喜啊?！?p> 屬于女子幽幽的聲音，順著夜風(fēng)傳了過來，帶著無限嘲諷的意味。
光是聽到她的聲音，冷洵已經(jīng)不用回過頭去看她的臉了。
“你來做什么？”她冷聲，面色生寒。
“來看看你啊，”謝晗從假山后面繞出，踱到她的面前，笑盈盈地回道，“順便恭賀你一聲。”
“既然要恭賀，怎么不在正廳當(dāng)著一眾江湖友人恭賀，偏要鬼鬼祟祟地跟到這里來？”冷洵眉梢微揚(yáng)，泠泠音色如拂過的清寒夜風(fēng)。
“我之所以鬼鬼祟祟地跟到這里來，自然是因為——”謝晗故意拖長了尾音，她眸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姣好的面容向前湊了湊，貼近冷洵的耳畔，“你心里有鬼?！?p> “你說什么？”冷洵的眼睛瞬間一片雪亮，閃身往旁邊一掠，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看著她。
謝晗抱著劍，倚在冷洵方才所靠得山石上，唇角浮起一絲冷笑：“那日在那家破酒樓里見到你的時候，你的氣色可比現(xiàn)在差多了。我記得是在數(shù)月之后，江湖上便有傳言，說是你的病已被蜀中靜望峰的醫(yī)仙治好。”
謝晗微微站直了身子，從冷洵身旁繞了一圈，最后在正前方停住，平視著她的眼睛，眼底盡是探究：“你既然是去蜀中求醫(yī)的，為什么當(dāng)時不正大光明地告訴我你們的去處？而是躲躲閃閃地守口如瓶？”
她并不需要冷洵回答，只是快速地將自己的結(jié)論拋出：“可見你們根本就不是去蜀中求醫(yī)，定是去了別的地方！”
這番自問自答的言論，冷洵聽來只覺厭惡無比，她用寒如霜雪的眼睛冷覷謝晗：“無論我們?nèi)サ侥睦?，都無需和你報備。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我們所往不是靜望峰？”
“證據(jù)？”謝晗冷笑，“如果只有你，冷琛，還有那個陸丫頭在，或許我真的一點(diǎn)證據(jù)都找不到。但是——”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眼底綻出得意之色，“你莫忘了，你們身邊還有一個人?！?p> 冷洵眸光微變，卻始終保持著鎮(zhèn)定的神色，不讓謝晗看出任何破綻。
“你們身邊的那個人，實在太引人注目。我當(dāng)時就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劍，可那時我也只覺得眼熟，并沒有想起來那是一柄什么劍。
“可是后來，我記起來了，那柄劍是殘影。眾所周知，當(dāng)年是誰殺了蒼垅寨寨主，又是誰奪了他手中的殘影劍！”
謝晗眼底陡然迸出雪亮的光，“那個人，就是雪城望仙居的墨臨風(fēng)！”
冷洵心下一滯，幾乎穩(wěn)不住心神。
“雪城望仙居與中原交集甚少，你既是去靜忘峰求醫(yī)，墨臨風(fēng)又怎么會摻和進(jìn)來？”謝晗逼近一步，厲聲，“你說實話，你們究竟去了哪里!”
冷洵微亂的心神只持續(xù)了一瞬，很快恢復(fù)了一貫的冷靜從容，她凝視著謝晗的眼睛，沒有分毫怯意：“你只要稍作打聽就會知道，墨臨風(fēng)在與我們同行之前，便已來中原尋藥一年有余。他踏遍中原群山，遍訪藥店商鋪，都沒有找到入藥的那朵奇株。你可知道，這是為什么？”
謝晗一愣，沒料到她竟會忽然這樣反問，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冷洵不去看她眼睛里的忿然，只是漠然地繼續(xù)說道：“因為中原大部分珍貴的藥材都在蜀中醫(yī)仙那里。反正我們也要去一趟靜忘峰，既然知道墨臨風(fēng)為尋這株藥在中原耽擱得實在太久，不如索性賣個人情。所以我們就給他送了信，邀他同行?！?p> “你胡說！”謝晗神色一變，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找他的東西，只身去蜀中也就罷了，何必要與你們同行？你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
冷洵一點(diǎn)也不介意她暴跳如雷的模樣，只是不急不緩地反問：“你幾時聽過蜀中醫(yī)仙的性情好到，只要有人登門造訪，都任其予取予求？”
“哈，”謝晗失笑，“你的意思是說，蜀中靜忘峰上的醫(yī)仙誰的面子都不給，就偏偏只給你們御風(fēng)谷的人顏面？實在可笑，你們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