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忙收起藥瓶:“我很好,一點事都沒有?!?p> 碧色的血幾乎浸透了墨臨風的衣襟。冷洵望著他近乎千瘡百孔的胸口,心中猛然一陣酸痛。
她忙將他扶起。就在昨日,哪怕是幾個時辰之前,她都從未想過,自己竟然能夠背負著一個男人,在雨中全力奔走。
自從經(jīng)歷了九歲那年的變故,近十年來,她的身體一直出奇的虛弱,每日都需服下好些湯藥。以至于這么多年來,她幾乎未離開過御風谷。
那場變故眾所周知,可她身中蠱毒的事情卻只有寥寥幾人知曉。父親成功地將此事隱瞞了下來,且瞞的天衣無縫。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母親的死受到了驚嚇,才落下病根。
父親之所以瞞于眾人,無疑是為了與惜月閣聯(lián)姻之事。
她回憶起年少某個煙雨迷蒙的日子,她躲在屏風后面,偷看谷中到訪的客人。
父親正與另一位中年男人言笑晏晏,一抹藍衫清影在一旁安靜地坐著。側顏清俊,目光柔和。
她看見父親忽然抬手指著自己從屏風后探出的腦袋,對那個藍衫少年說:“等你長大了,伯父就將洵兒許配與你。如何?”
少年驀然回過頭。流云輝月般的臉龐,雙眸仿若浮在碧水湖面上的皎潔月光,世間所有的美好都仿佛揉碎在那一抹波光里。
那一瞬,時光定格,風聲停止,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屋外雨打新荷的聲音。
那個時候,年幼的她尚不知“許配”為何意。但又似乎隱隱領悟到,這意味著眼前這個月明風清般的少年將會成為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人。
她也曾幻想有那么一天,攜手心愛之人,仗劍策馬,看遍世間繁華,覽盡萬水千山。
直至十年前的那場變故,母親離世,她身中蠱毒。又在之后的某一年中,無意聽到了沈慕云和老閣主沈均天的談話:“我與御風谷大小姐的婚事,唯秦晉之盟,利大于情而已?!?p> 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文清雅,他唇角漫揚的淺笑還是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風,卻似一根尖利寒極的冰刺狠狠地扎進她的心底。
幡然明了,自己只是一件聯(lián)姻的工具。所謂的青梅竹馬,風情月意,不過是被蒙在假象里的一場夢。有朝一日見了光,便灰飛煙滅。
從那時開始,她對未來再無期盼。她開始避諱聽到他的名字,避諱聽到有關于他的一切事情。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體內(nèi)的蠱毒愈發(fā)肆虐,發(fā)病的時日也越來越多。即便此去滇南能拔去她體內(nèi)的蠱毒,她的心中也并無太多欣喜。
這十幾年的人生,單調(diào)蒼茫。若還有以后,應該也是了無生趣的吧?
她抬頭望著無窮無盡的蒼茫雨簾,深深嘆了口氣。
如果她現(xiàn)在還能有什么心愿的話,那就是希望身邊這個重傷的年輕男子能夠平安無事。
她忽然感覺手臂被用力握緊。
“歇一會......”墨臨風輕輕在她耳邊道,“他們沒有追上來......”
茫茫大雨中,依稀可辯得不遠有一處石洞掩映在枝葉間。冷洵扶著墨臨風艱難地走進洞內(nèi)。
墨臨風倚靠石壁,合著眼睛,似乎在調(diào)節(jié)內(nèi)息。
冷洵不敢打擾,只靜坐在一邊,凝神看著他。心中思量,相較于他身上的劍傷,胸口浸了毒的暗針才是致命的,無論如何也得想法子弄出來。
過了半晌,墨臨風吐出幾口碧色的血來。
冷洵慌忙扶住他:“這是什么毒?可有解藥?”
墨臨風面色十分蒼白,眼神卻是清醒明亮:“斷骨針上的毒……逸舒那里有解藥?!?p> 逸舒,應該就是那個黑衣男人了??伤趺磸乃砩夏玫浇馑??
墨臨風看了她一眼,似乎看透了她所想:“但他是絕對不會把解藥帶在身上的......所以怕是只有回到望仙居......才能......”
這話就如同晴空霹靂,這時候想要回到望仙居豈非天方夜譚?
就算現(xiàn)在不顧一切的趕往望仙居,他的身體又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冷洵極力抑制住內(nèi)心的慌亂,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上前去擦拭墨臨風嘴角的血,手卻一直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你放心,剛才我已將毒逼出了一些......”墨臨風忍住胸前的劇痛,努力做出輕松的表情,“而且,我的身體一直還不錯......這種毒還不至于——”
墨臨風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卻見冷洵低垂著眼眸,吸了一下鼻子。他忽然止住了話。
如果真的已經(jīng)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就這樣靜靜看著她,也好。
“這些針必須想法子弄出來。”冷洵忽然抬起頭望著他,眼神十分冷靜,“你身上一定有帶金瘡藥吧?”江湖中人向來都是隨身攜帶傷藥的。
墨臨風微微點了點頭,抬手從衣襟中取出了為數(shù)不多的金瘡藥包。僅僅這一個動作,他的額上便已出了一層冷汗。
“我曾經(jīng)看過一些醫(yī)書,略記得一些處理外傷的方法?!崩滗?zhèn)定地看著他,“你相信我嗎?”
墨臨風靜靜望著她,點了點頭。
冷洵迅速點起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又在石洞中揀了一些未被雨水淋濕的枯枝,生起了一簇小火堆。
“嗤啦”一聲,她毫不猶豫地將自己衣衫的下擺撕下一大塊。跳躍的火光中,她光潔的肌膚清晰可見。
墨臨風慌忙移開視線。
冷洵沒有注意到墨臨風神情的異樣,只是忙著將布塊用火烤干,又撕成長長的布條。
能準備的都已準備好了,她抬起頭看著墨臨風:“你忍著點疼?!?p> 當她的手觸摸到他胸前幾乎全部沒入的暗針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方才你被劫持是故意的?”墨臨風的聲音散在潮濕的夜風里,打破了沉寂。
冷洵神情微變,輕輕應了一聲。
墨臨風看不見她的表情,緩緩問:“......為什么?”
“因為那是擺脫困境的唯一辦法。我故意被那個緋衣女人劫持,是因為我知道她想救你。”
“瑤光......?”墨臨風微微一怔。
“是啊,那把短劍就是她給我的,否則你以為憑我那點不入流功夫能掙脫得了她的挾制?”冷洵搖頭苦笑,仿佛已下定了決心,陡然用牙齒咬住一枚斷骨針的末端用力拔了出來。
劇痛傳來,墨臨風眉心微蹙,額心盡是冷汗。忽然有溫暖濕潤的觸感從傷口處傳來,心中的驚駭幾乎蓋住了痛楚,他下意識地想要移身避開,身體卻因劇毒開始逐漸麻痹。
下一瞬,冷洵已將一口碧色的血吐了出來,迅速將金瘡藥粉抹在傷口處。
“雖是杯水車薪,但至少能抑制毒素擴散?!彼纳裆珮O其鎮(zhèn)定。
墨臨風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神情忽變:“這是劇毒!”
“你既為我請過醫(yī)生,肯定知道我身體的情況。有什么毒能比得過我身上的蠱毒?”冷洵似乎笑了一下。
墨臨風看著她,忽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冷洵再次俯下身去,用同樣的方法取出了數(shù)枚斷骨針。
劇痛之下,墨臨風卻是一聲不吭。
冷洵似乎想把氣氛調(diào)節(jié)得輕松一些,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是沒想到,你竟然會來救我。如果你是想要完成我們之間的交易拿到九玉霄蘿的話,為什么在我說了那些話以后你還是要救我?你明明有那么多機會可以走的啊......”
墨臨風聽著她的話,心中思緒萬千,卻什么也沒有說。他似乎沒什么力氣了。
“你知不知道,九玉霄蘿就藏在馬車里。如果你當時不選擇救我,或許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拿著它在折返望仙居的路上了?!彼形⒐忾W爍,嘴角盈著一貫的淺笑。
又一枚斷骨針被拔了出來,冷洵忽然聽到墨臨風的聲音低低響起:“你就不曾想過自己的安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