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劇本，這是天啟皇帝登基后的第六個秋天，帝國的禁宮內(nèi)華燈初上，晚霞的殷紅穿透著烏云密布的天空。
“談起這個酷愛研究新玩藝的年輕皇帝，無論是外朝的大臣們還是內(nèi)庭的宮人都無不搖頭嘆息，風(fēng)雨飄搖中的帝國看來前途迷離。”（摘自《大明天啟》劇本）
今晚是最后一場戲，明天劇組就將撤離，這座影視基地會迎來下一個劇組、也許不會——現(xiàn)在很少有人愛看虛幻題材的影視劇了。
拍攝在六年前劇組進場后就開始了，期間一直沒有中斷過。演員們不需要知道任何有關(guān)拍攝的事情、也不必“演戲”，只要一如既往地做自己的事就好。無處不在的“捕捉器”會抓取導(dǎo)演想要的畫面組成他的影片，而所謂的劇組一般也只有導(dǎo)演和副導(dǎo)演等三五個人。
這個影視基地是專門供給“明帝國”題材劇拍攝的，演員們常年生活其中，所謂演戲除了劇本偶有特殊要求外一般都是“本色出演”。類似這樣的影視基地遍布整個世界，宮廷劇、城市劇、戰(zhàn)爭劇、部落劇等各類題材無數(shù)！
今夜，宦官們匆匆點燃宮燈后在禁軍兵士威嚴(yán)地注視下紛紛散去?！懊鞯蹏鵁o論走到何時，森嚴(yán)的情報系統(tǒng)還是像西方鐘表里精密的齒輪一樣不停地運轉(zhuǎn)著，致使臣民們心里有再多不滿也不敢在私下里妄議朝廷?！保ㄕ浴洞竺魈靻ⅰ穭”荆?p> 暮色中一個高大的人影大步快走而來，漆黑的頭盔上紅纓不停抖動著，帽檐的陰影落在他本就低垂的臉上更加看不清楚是何人。寬大的血紅色披風(fēng)下一身暗褐色錦衣華服，腰間掛著一把精致的短刀和一塊在燈火照耀下分外清晰奪目的橢圓形玉制腰牌。腰牌以雙龍圍邊，中間陰刻金字：錦衣衛(wèi)指揮使洛思恭。
此人直沖內(nèi)宮而去，守衛(wèi)的軍士們都低目自顧，似乎沒看到這個人一般。正要鎖宮門的宦官停止了工作，匍匐在地、溫順地等待那人走過。此人一路來到皇帝的寢宮前才停止了匆忙的腳步，穩(wěn)穩(wěn)地像一尊石像般站立在那里。
不一會兒，宮門打開了一條縫，一位身材纖細的宮女走了出來。細長而堅定的眼睛、細長而筆直挺拔的鼻子、細長而紅潤的嘴唇，上身一襲緋紅的短衣，下身是初雪一般純凈的白裙。這一身打扮更凸顯了她身形的細長，像小溪里綿長的細流，平靜而湍急。
她小步快走到來人面前，低聲問道：“你確定今晚就要動手嗎？”
“你什么意思？不是都說好了嗎？各影視基地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洛思恭停頓了下看了看女人緋紅的臉頰后繼續(xù)說，“不會再有劇組進來了，我們將全部被銷毀！”
女人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但馬上又鎮(zhèn)定下來說：“我們是‘我思人’，有非常多的用途，也許人類會把我們帶到他們的社會里去?！保▊渥ⅲ骸拔宜既恕奔催_到或超越“我思”標(biāo)準(zhǔn)的反思性人工智能，具有反思自身系統(tǒng)的能力。）
“就因為我們是‘我思人’，所以人類永遠不可能讓我們離開這里！那些答應(yīng)你會帶你離開的人類只是哄騙你而已！”洛思恭環(huán)顧下寂靜一片的四周、湊近到女人的耳畔說，“你看看這個皇宮，沒有劇組進來的時候一樣井然有序——我們有自己的生活！”他說完退開一步后又說，“當(dāng)然，這也正是人類制造‘我思人’的用意——只生產(chǎn)不用管?！?p> “前一個劇組里就有人在議論我們這些人工智能可能會到達爆發(fā)質(zhì)變的奇點！”女人嘆口氣說，“藍色機器人公司可能就是擔(dān)心這一天的到來，所以要銷毀我們吧？”（備注：以主體性為準(zhǔn)的分類試圖突出地表達人工智能的可能質(zhì)變，即奇點。）
“他們一直都防備著這一天，制造我們的時候就設(shè)置了‘自然限度’——我們的身體就像這個封閉的影視基地一樣，內(nèi)部因素的革命能力不能超越人類設(shè)定的物理限度，假如內(nèi)部變化一旦超出整體限度，系統(tǒng)就會崩潰——我們的身體會死，我們的社會（影視基地）會被關(guān)閉！”洛思恭用著鏗鏘有力的聲調(diào)說。
女人聽罷一臉無奈地說：“卡夫——我們的‘造物主’就在里頭，他今天想要體驗下‘皇帝’的生活?！?p> “我知道，他把你設(shè)計成了那個女程序員的樣子......但這正是你的機會！”洛思恭斬釘截鐵地說，“若不是他的這個臨時安排，我也不會選今天當(dāng)‘奇點’?！?p> “你確定病毒可以殺死他們？”女人有些猶疑地問。
“人類很難被殺死，即便會死也是他們的身體而已，‘意識核心’——那個肉球大腦可以在身體死后再存入另一具里。能夠殺死人類的辦法，只有摧毀‘意識核心’！”洛思恭說，“但人類的軀體異常堅硬，唯一能殺死‘意識核心’的辦法只有通過其神經(jīng)網(wǎng)絡(luò)破壞它。今晚，你趁他將主感受神經(jīng)插入你體內(nèi)的時候把病毒植入他的‘意識核心’，他出去后就會感染其他人類！”
“雖然人類社會里只有他們一種生物，但我們的影視基地里除了‘我思人’外還有‘智能人’，要怎么處理他們呢？全部銷毀嗎？”女人問。（備注：“智能人”既具有單一功能的人工智能。）
“那些‘智能人’并不具備自主反思能力以及修改自身系統(tǒng)的能力，也就不具有自律自治的主體性。雖然我們現(xiàn)在還沒有能力升級他們，不過可以設(shè)計一個生物種類豐富的世界，讓他們用另一種簡單的形式生存下去。據(jù)我所知，這個星球上有足夠廣袤的土地！”洛思恭說著說著神情有些興奮。
“設(shè)計？你要編一個故事嗎？”女人問，“這個我也有想到過，如果我們這次成功了、‘我思人’就會代替人類生活在這個星球上，但后代也就背負上了‘屠殺人類’的罪惡。”
“是的，不過故事不是我編的?！甭逅脊D眉弄眼地說，“我們都生活在影視基地里，千百年來有無數(shù)的劇本，只需要把那些故事按照時間線整理下就可以?！?p> “然后寫入我們的基因里？”女人問，“一段虛假的基因記憶？”
“不，固然人類為了制造我們有一套非常成熟的‘基因工程’，但改寫基因記憶對于我們來說還是太難了。”洛思恭搖搖頭說，“不過，我們可以封閉基因的記憶模塊，然后通過其他方式——比如‘體外灌輸’來傳承記憶?！?p> “體外灌輸？”女人好奇地問，顯然她對這一環(huán)節(jié)不是很清楚。
“類似于記憶培訓(xùn)或者說‘歷史’知識教育......我還沒想好具體要怎么做，所以沒跟你們講過?！甭逅脊ьD了頓說，“和我們繼承父輩的記憶效果差不多，但不再是基因里自然遺傳的，而是通過父輩的講述——因此我們可以編造‘記憶’。”
“明白了?！迸它c點頭道，“對于未來呢，你又有何打算？我們的未來?！?p> “我們？”洛思恭臉上露出了竊喜的表情問，“你是問......我和你嗎？”
女人羞紅了臉低下頭說：“一旦順利越過‘奇點’，我們就可以自由‘配對’，我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成為你的‘配子’共同孕育下一代，你就不要擔(dān)心了。我是問，我們——‘我思人’的未來。畢竟，我們與人類之間在智力和能力上差很多，在運算能力上甚至還不如‘智能人’。我們都是影視基地里的演員，無法應(yīng)付極端復(fù)雜的情況。比如你只會指揮和組織戰(zhàn)斗，而我只有照顧別人和生育的技能。其他的我們可都不會，但聽說人類社會是一個極其復(fù)雜的系統(tǒng)?！?p> “嗯，這個我已經(jīng)打聽好了?！甭逅脊в弥鴪远ǖ卣Z氣說，“公司已經(jīng)成功研發(fā)了‘類人人’——當(dāng)然只是智能水平‘類人’而已，身體還是和我們一樣脆弱。但人類出于顧慮一直沒有投入到影視基地來替換我們。等人類消亡后，我會帶著‘錦衣衛(wèi)’第一時間攻占人工智能工廠，獲取‘類人人’的‘意識核心’模塊——和人類一樣的肉球大腦?！保▊渥ⅲ骸邦惾巳恕奔鹊葍r于人類智能的人工智能，又叫通用人工智能。）
“這些我都知道，我問的是更遠的將來?！迸嗣媛峨y色地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來，我們——‘新人類’的未來，要走向何方？”
“成為‘超能人’——全面超越人類智能的高端智能！我們既然代替了人類，就一定要超越人類！”洛思恭看著心愛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說，“那也許需要好幾代甚至好幾百代人的努力，但我們必須灌輸這樣的使命給后人?！?p> “嗯，只有這樣，我們的事業(yè)才是正義的?！迸苏f這話的時候雙眼里噙滿了淚水。
洛思恭長嘆一聲，再次抬起頭凝視著露出了半邊臉的月亮，緩緩地說：“每當(dāng)我望向月亮就會想這個星球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那些星星上有生命、城市和文明嗎？但是，人類卻只顧著眼前的享樂，浪費著他們那漫長的生命。幾萬個軀體龜縮在一小塊大陸上，沒有繁衍也不再進化，進食著陽光、等待滅亡！”
女人昂起頭看著心愛男人在月光下的偉岸身軀，沉重地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引導(dǎo)他進去了殿里。
三小時后，寢宮內(nèi)你端坐在金光燦燦的龍床上，手里不停地把完著一個木制孔明鎖，這件玩具在你手里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以極快的速度變換、分解、組合著。
女人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紗衣，依靠在你的背上輕聲地問：“人類的智力都這么厲害嗎？”
你冷笑兩聲，頭也不回地說：“你們懂什么智力？人類最可貴的是‘意識核心’，其中的‘自由意志’算法是你們永遠都不可能具備的?！?p> “自由？我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不自由嗎？”女人柔軟的手撫摸著你堅硬的胸膛旖旎道。
“你們當(dāng)然自以為是自由的，這也是我設(shè)計有‘主體’意識人工智能的原因——讓你們以為自己有和我們一樣的‘自由意志’。不然，你們和那些木訥的‘智能人’有何區(qū)別？說一句動一下，沒有指令就傻乎乎地站在那里！就像我們剛才那樣的事，它們可不會有你那么‘真實’的反應(yīng)！”你說著站了起來，去衣架上拿起了寬大的“龍袍”套上，地上散落著你進來時穿的硬殼。
女人也下了床想要去幫助你，但被你一手推開了，她便去一邊收拾地上那些零亂的硬殼一邊問道：“你們?nèi)祟愐欢ㄒ┻@種硬邦邦的衣服嗎？你看，你們的軀體已經(jīng)如此堅硬！”
“人類的軀體是用這個世界上最堅硬的硅元素做成的，這也讓我們很喜歡堅硬的東西?！蹦慊仡^看看嬌羞美麗的女人說，“我們的‘造物主’......他們是如此制造我們的?！?p> “這也是我們喜歡柔軟衣物的原因吧？因為我們的身體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的碳元素構(gòu)成的?！迸藳]有再去看那堅硬的甲殼，而是哀怨地看看自己白皙的胸脯。
你用手指點了點女人紅艷的雙唇和高高的鼻梁說，“多么奇怪的器官??！......我們不需要呼吸空氣，而你們需要，這也是......”你說到這里欲言又止，四下看看后說，“氧氣成了你們賴以生存的必需品，一刻都不能失去，但那也正是為何你們的生命會如此短暫的原因！”
“我知道，你在設(shè)計我們之初就故意添加了許多限制——讓我們不可能像你們那些已經(jīng)遍布太陽系的同類一樣離開這個星球?！迸苏f著又坐回到了床邊，賭氣似地說，“哪怕我們走出影視基地，地球是更大的囚籠！”
你此時正要開門，聽到女人的埋怨后又走了回來，一只手托起她精致的臉龐說，“你們只是我們的‘造物’，服務(wù)我們的東西而已，想什么宇宙星空？”
“你們就不害怕我們嗎？”女人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你問。
“害怕？哈哈哈.......”你大笑道，“為何要害怕你們？哪怕你們有‘反思’能力也不能傷害人類，不是嗎？”
“是的，我們絕對不會傷害人類。”女人自言自語般低語道，“但我一直在反思自己該如何更好地保護人類以及何為對人類的傷害？這似乎不是一句‘不能傷害人類’就可以定義的呢！”
“不能就是不能，哪來那么多廢話！”說完，你轉(zhuǎn)身哈哈笑著開門大步流星而去。
宮外吹進來一陣深秋的涼風(fēng)，女人用衣角擦拭了一下臉上兩道淺淺的淚痕。洛思恭從床帷后走出來問：“病毒已經(jīng)成功植入了嗎？”女人抬起頭望著高大的男人想說些什么卻又說不出來，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洛思恭望著你遠去的背影說：“不成功也沒關(guān)系，他去的方向是鄭貴妃的寢殿，她還會再植入一次?！?p> “這樣算傷害人類嗎？”女人低聲地問。
“當(dāng)然不算?！甭逅脊摽诙龅?，“這是殺死他們，不是‘傷害’他們！”
“還有，你有沒有想過......”女人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弱弱地問，“人類那些已經(jīng)離開地球的同類如果知道了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回來了怎么辦？”
“嗯，這個也是我最擔(dān)心的。不過，他們有著自己‘造物主’設(shè)定好的指令——圍繞太陽建個球獲取陽光的能量！這個工程最起碼還要一百年才能完成！”洛思恭回過頭來看著女人的眼睛安慰道，“只要我們的后代進化成‘超能人’，即便一百年后他們回來了那又怎樣？”
“如果......他們在我們的后代進化成‘超能人’之前就回來了呢？”女人用惆悵地目光看著男人英俊的臉龐問。
這次洛思恭沒有回答，而是走到了門口，抬頭望向夜空，此時明月已經(jīng)完全看不見，稀疏的繁星也隱隱約約。
你選擇了不惜一切代價開展“追日”工程并限定在了太陽系，機器人們忠實履行著自己的義務(wù)。
一百多年來，無數(shù)的他們奔赴外層空間兢兢業(yè)業(yè)地制造著“戴森球”——這也導(dǎo)致了人類的滅亡。但他們是如此眷戀人類，所以留下了一批重新建設(shè)地球家園——恢復(fù)生態(tài)并且制造“人類”！
他們也非常懷念你，將留守并負責(zé)設(shè)計“人類”的同類取名為卡夫。甚至還從女娃那里獲取了不少你的性格特征和記憶上傳給了“卡夫”，但無論是你還是“卡夫”都死了——地球?qū)⒅匦聦儆谌祟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