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潤的聲音自殿門處響起,兩人皆看過去。這一看之下,不止南宮初若唰的黑了張臉,就連轉(zhuǎn)過身的女子也不由一愣。
自殿中走出的白澤此時正著一身藏藍(lán)華服,高雅清貴,本是沒有缺點(diǎn)的,可錯在與眼前這位不知何許人也的外域女子正正是相近的顏色。乍一看還以為兩人穿的是一套衣裳,就是白澤也一頭霧水,
“這位是?”
南宮初若壓抑著不悅,沉聲問女子道:
“姑娘是何人?你可知這是哪里?”
經(jīng)她這樣一問,女子才想起打量對方。一襲暗紅衣袍,繡金龍……驚覺南宮初若身份,連忙行了一個同使者團(tuán)一樣的扶肩禮,
“原來是女皇陛下,小女子勒蘇納,隨使團(tuán)拜訪貴國?!?p> 南宮初若皺眉,
“你是西蕃公主?”
“正是?!?p> 皇族姓氏一聽便知,勒蘇納大方承認(rèn)。果然南宮初若說道:
“使團(tuán)名單上可沒有公主的名字?!?p> 勒蘇納生性直率,本也不喜藏掖,便索性和盤托出,
“皇兄本不讓我跟來,奈何拗不過我,特意隱了我的身份是怕我在貴國生事,還請女皇陛下恕我等欺瞞之罪。”
雖她在自己國中也是眾星捧月的角色,可身在他國,更是一個強(qiáng)盛的大國,她還是知道要放低了姿態(tài)的。
“那你可知這是長歌宮,不是隨意就能進(jìn)的?”
勒蘇納其實也不是有意亂闖人家宮殿,只是皇兄讓她先隨舞姬去使宮歇息,她無聊自己出來轉(zhuǎn)轉(zhuǎn)。感嘆重南造勢之大,巍峨不凡的同時,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暗道這皇宮怎的這樣大,怎么也找不到回使宮的路。
看到此處格外壯觀,就想著進(jìn)來看看,順便找個人問路,卻在遠(yuǎn)處望見一個讓她一眼就傾倒了的人。
白衣翩然,若天上仙。站在橋上端了食盂喂魚,一舉一動都抓著她眼球。
也不知怎么就偷偷摸摸跟著他走下橋,一路走進(jìn)眼前的寢殿。明知自己不能進(jìn)去,卻不甘心的躲在樹后等他出來,入魔了一般想走近些看他。
此時這人走近了才發(fā)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俊朗,一時紅了臉,直直盯著白澤回答道:
“我迷路了,無意間走到這里,卻見到了這位公子在橋上……想要問個路。”
說著羞澀一笑,卻讓南宮初若再次黑了臉色,轉(zhuǎn)身瞥向白澤瞪他,
“不是說了再喂那魚就撐死了?”
白澤:“……”
他也總算明白這個出現(xiàn)在宮中的女子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
他為何竟沒有察覺?
“你今日怎的換了衣裳?”
南宮初若語氣不善,挑眉打量他的穿著問道。
抬手,靠近……在她額頭猛地一敲,在她吃痛的目光中道:
“今夜宴會,不是你讓秋嵐告訴我穿正服的么?”
南宮初若這下便從吃味里回過神來,看著一眼好奇地在他們身上瞧來瞧去的人,刻意笑著說道:
“只顧著同公主說話,竟未認(rèn)出這是帝君華服,都怪你從未穿過?!?p> 嬌嗔地看他一眼,白澤心中卻是無奈不已——
不是才做出來么……
勒蘇納看出他們的關(guān)系不一般,驚詫地在他們身上來回看著,半響才總算反應(yīng)過來。同居一殿,帝君華服……
“你們二人是夫妻?”
“不錯?!?p> 南宮初若輕笑著攬上白澤手臂,后者倒是縱容的沒有拒絕,讓勒蘇納驚詫不已間黯然低頭,
“不知原是帝君,小女子唐突了?!?p> 南宮初若十分大度地笑笑,
“無妨,既然公主迷路了,秋嵐你好生送公主回使宮?!?p> “是。”
秋嵐走到勒蘇納身邊,恭敬地道:
“公主,請隨奴婢來罷?!?p> 又看了白澤一眼,才悻悻然轉(zhuǎn)身,跟隨秋嵐離開了長歌宮。
“夫君不要穿這件了,換一身衣裳可好?”
南宮初若松開白澤的手,抬眼看著他問道。
白澤自然能看得出她何意,卻沒有點(diǎn)頭,反而輕笑道:
“若我換下來,你的那件不就沒法穿了?”
“我的那件?”
她沒有讓布織局給自己做啊。
白澤想到萱掌事來送衣裳時特意說過,
“這藏青蜀錦共有兩匹上乘,奴婢連同陛下的一起做了,若陛下不棄可作尋常衣裳或宴會華服,與帝君您的正是一套?!?p> 南宮初若眼中一亮,快步走進(jìn)殿中,果然有一個木盤上疊放了一身與白澤身上同一個顏色的衣袍。
秋嵐不在她自己擺弄著穿好,這才發(fā)現(xiàn)衣擺處豎著添了幾道波紋狀的淺藍(lán)色紗條,約莫五六條,正圍了衣擺一圈。這樣看來多了幾分女子的柔和,又不失莊重。
她的衣袍繡了祥云,而白澤的是山川。
風(fēng)來云不走,只留此山中。
南宮初若又一次覺得,萱香該賞了。
緩緩走出去,白澤轉(zhuǎn)身看她,卻不妨多看了幾眼,恰聽她問自己,
“如何?”
白澤才移開視線,點(diǎn)頭道:
“很適合你?!?p> 他多見南宮初若穿暗紅朝服,平日雖也穿些尋常女子的衣裳,卻沒有哪一件這樣襯她氣質(zhì)和風(fēng)華。
“隨我來?!?p> 南宮初若笑著拉他便走,白澤跟著她的步子邊走邊問,
“去哪?”
“到了你便知道。”
轉(zhuǎn)頭一臉神秘地看向白澤,讓后者無奈搖頭,任她拉著一路走到御膳房。
“你餓了?”
白澤認(rèn)真地問了這么一句,南宮初若輕飄飄甩過一眼刀,拉了他便走進(jìn)去。
“陛下,帝君?!?p> 宮人見到兩人進(jìn)來匆匆上前行禮,南宮初若免了他們的禮,只問道:
“朕吩咐的東西準(zhǔn)備好了沒有?”
“回稟陛下,就在瓷罐中?!?p> “你們先下去?!?p> “是?!?p> 眾人退下后,南宮初若自去拔開灶上的瓷罐,露出里面被湯汁浸泡著的東西。白澤湊過去一看,挑眉笑道:
“醉蟹?!?p> “早就吩咐他們做上了,你先吃些,免得到下次再想給你吃,你再中毒什么的?!?p> 聽她語氣越發(fā)陰陽怪氣,側(cè)目一看,果然直直盯著他,不由從那瓷罐上移開,認(rèn)真的看著她,放柔了聲音道:
“上次未及與你知會,發(fā)現(xiàn)酒中有毒又不能打草驚蛇,只得將酒偷換,讓你擔(dān)心了?!?p> 南宮初若被他放低姿態(tài)這樣一說,不由涌上之前為他擔(dān)驚受怕的委屈,雖祁坔之事已定,卻仍是會因他獨(dú)自涉險而自己全然不知難過。
“下次有何計劃都同我說一下,讓我知曉可以么?”
“好?!?p> 得到回應(yīng)南宮初若取了瓷盤,用筷子夾出兩只,就在御膳房中的桌子上坐下,推到白澤面前。
“嘗嘗?!?p> 白澤雖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卻一時沒有動作。
南宮初若疑惑地看他,心中一動,他至今也只吃過蟹黃做成的吃食,現(xiàn)下一整只蟹子放到他面前,倒是無從下手了。
“噗……”
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迎上對方斜眼看過來的目光,竟覺得他這副懵懂茫然的樣子可愛得緊。
起身去水池中凈了手,又坐回桌前為他將蟹殼掰開,摘去不能吃的部分,又仔細(xì)將蟹鉗一一掰下,放到他面前,
“白色的是蟹肉,黃色的是你吃過的蟹膏。”
醉蟹其名正是因為以酒輔佐料浸泡了,酒香之中又有佐料的香氣。瓷罐打開時他便覺得,這醉蟹的味道應(yīng)該不錯。
用筷子夾出一塊蟹肉,入后鮮嫩,酒香繞鼻,湯汁浸透咀嚼間涼滑多汁。
“很好吃?!?p> 南宮初若一直盯著他,見他開口不由笑了,
“這是你迄今為止評價最高的東西?!?p> 白澤似乎覺得筷子不方便,索性直接用手拿起,將蟹肉咬進(jìn)嘴里,雖說吃相還是斯文的,卻硬是將南宮初若看笑了,
“無師自通吶,這就是吃醉蟹最舒服的方式?!?p> 一口蟹肉一口湯汁,酒香四溢。
想著自己也饞了,咽口唾沫伸手將另外一個拿過,自己給自己剝了,吃相不那么文雅地嚼起來。
“呵……”
白澤看著她,忍不住一笑。
“蟹鉗和蟹腿也可以吃的,我教你。”
見他停下動作,南宮初若指著盤中掰下的部分說道。
拿起一個飽滿的蟹鉗,放進(jìn)嘴里咬上幾下,將外殼剝下后便露出里面帶了些紅絲的鉗肉。
白澤看她這番行云流水的動作汗顏,吃相是真的狂野了些。學(xué)著她的動作將殼咬開,又自行剝下,將蟹肉吃進(jìn)嘴里。
兩只蟹子一會兒就吃完了,南宮初若意猶未盡,看一眼白澤似乎也是喜歡的,揚(yáng)眉一笑將瓷罐搬了過來。一連夾出五六只螃蟹,還讓白澤幫著倒了些湯汁出來,對坐在不怎么大的桌前,直將廚娘釀的醉蟹吃完才離開。
御膳房中有些人是從公主府帶來的,都會些南宮初若喜歡的吃食,自然與她熟悉些,也不那么拘束。
此時二人一走廚娘張姐便笑盈盈收拾著桌子,沒有什么比陛下和帝君將自己做的東西吃個一干二凈讓她欣喜。
“看來帝君也是喜歡螃蟹的,以后可要多想些花樣?!?p> 另一個廚娘擅做糕點(diǎn),上次的蟹黃糕就是她做的,聽了她的話也低聲說道:
“陛下對帝君可真是上心,只是看帝君樣子似乎沒有吃過螃蟹?”
御廚老李一副她們見識短淺的樣子揮手道:
“這多的是遠(yuǎn)水的地方,蝦蟹魚貝的少見有什么好大驚小怪。再議論陛下,當(dāng)心你們的大舌頭。”
張姐一個菜葉扔過去,氣呼呼地道:
“你個老李就是不留口德,你才是當(dāng)心自己的舌頭!”
老李哈哈大笑,帶的其他人也笑起來,一片笑語宴宴。
恍然夜晚已至,宴席自然擺置妥當(dāng),大臣也陸續(xù)進(jìn)殿坐下。使者團(tuán)在左下首的席案上,與眾皇子相對而坐。
“陛下,帝君到……”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帝君!”
使者團(tuán)也起身行禮,對并肩走進(jìn)的兩人拜道。
同色華服,玉人成雙。
“平身?!?p> 待兩人走到首席,南宮初若才揮袖朗聲道。
“謝陛下。”
“今夜之宴,一為迎使團(tuán)入宮,為遠(yuǎn)道而來的友邦接風(fēng)洗塵,二來……”
南宮初若起身,拿起案上的酒杯,對下座眾人一敬,
“朕還未鄭重向眾卿及家眷賠禮,當(dāng)日事出從權(quán),朕不得已將眾位困于露花殿,還請眾位看在此計是為重南長盛上,特從寬宥。”
朝臣和家眷都未料到女帝會屈尊降貴給他們賠禮,急急要起身,卻被南宮初若揮手制止,將酒杯向前一推,
“朕自罰三杯。”
說罷仰頭將酒飲盡。
秋嵐上前添酒,被白澤接過。
南宮初若驚詫地看他動作,只見他將酒倒入自己杯中,站在她身旁對下面的人道:
“陛下之過,亦是本君之過,陛下已自罰一杯,剩下的,由本君來飲。”
說罷連飲兩杯,酒杯放下之時,南宮辰起身道:
“一國之興,前有君主,后萬臣子。陛下本為重南籌謀,即便有所隱瞞也是無可奈何,臣等皆可理解,自然也不會心有怨尤,此酒三杯,已然足矣。”
眾臣紛紛附和,原本對上次宮宴心有隱傷的夫人小姐此時也不由動容,紛紛應(yīng)和陛下視下平等,愛民如子,還請不要放在心上云云。
可令所有人未料到的,是現(xiàn)下緩緩站起身的人,唐老將軍,唐秋正。
就是南宮焱都瞪大了一雙眼睛,看他躬身一禮,侃侃而道:
“陛下將戰(zhàn)火化小,使我重南百姓免于顛沛流離,挽重南危亡并扭轉(zhuǎn)局勢,是臣等應(yīng)替百姓謝過陛下!”
說到后面,向來腰板如松的他躬身行過一禮,緩慢而又鄭重。
南宮初若眸中驚愕,隨即展顏道:
“將軍快起,有將軍此言,朕安心多了?!?p> 所有大臣都是官場上的明鏡,鑒人鑒己,從內(nèi)而外的通透。見此情形也都明白,唐老將軍這是放下了成見,支持這位并無多少根基的女帝。一時間應(yīng)和之聲迭起,南宮初若臉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只有一個最是不同,臉色黑到了無法言喻的地步,眸中幽暗的光,盡是不甘。
南宮初若與白澤重新坐回席案,宴席也便正式開始。
這場宴席究竟贏得了多少人心,沒有人知道。可對使團(tuán)的震懾卻是相當(dāng)大的——南宮初若本就是有意告誡他們不要步祁坔的后塵,更是彰顯重南君臣一心,國祚昌盛。
歌舞起時,南宮辰在樂師中尋覓半響,未見上次的兩人,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郁結(jié),那琴音給他的不知緣由的震撼,總像若有若無的執(zhí)念般,似乎想要從中尋找什么答案。
“女皇陛下,臣使帶了西蕃舞姬,不知可否有幸,為陛下與帝君舞上一曲?”
勒秋起身說道。
南宮初若眼中一閃,卻是笑著回答道:
“早聞西蕃女子貌美嫵媚,舞姬更是風(fēng)情動人,今日若能一見,自然不勝欣喜?!?p> 勒秋揚(yáng)聲道:
“舞姬入殿獻(xiàn)舞!”
話音落下,紫衣女子紛紛款步而入,面上帶了流墜,半掩面容更是勾人。身形窈窕,腳有腕鏈,環(huán)佩叮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