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盡杯中酒,白澤垂眸沉思。兩日前他養(yǎng)在各處的靈物發(fā)現(xiàn)北疆邊境有異動。境外邊國祁坔暗自組織了軍隊,重南境內(nèi)更是混入了外疆之人。
他曾問過南宮初若,近來可有軍隊派遣事宜。她的回答是:
軍營中有二哥統(tǒng)領,無戰(zhàn)不出。皇宮禁衛(wèi)流替守衛(wèi),不外派遣。只有未入正編的外士,在千燈之會的前后幾日分派到京城之外的山林中,以防孔明燈落下后引發(fā)山火,做巡游守備和排除山火隱患之用。
從那時白澤便心生疑竇,祁坔國雖強勢,比之重南卻差了不少,若大動干戈定然占不到利處,那他們打算的,多半是偷襲。
混入外士中既不引人注意,又可靈活接應,真是好算計。
可還有一點白澤比較擔憂,祁坔不會貿(mào)然出手,即便偷襲,以重南的兵力,還未攻入皇城便被阻止。定然有什么底牌,是他們可以謀劃此局的底氣。
摩挲著酒杯,白澤眼神在下面的眾人身上掃過——
這筵宴定不會太平。
“白澤?”
聞聲側目看去,南宮初若正望著他,這才休息到他已經(jīng)保持一個姿勢有一陣子了。
將杯中酒飲盡,從袖中化出一樣物事,舉到南宮初若面前。
“簪子?”
一支銀蒂藍玉簪,水滴形狀的藍玉,無一絲多余贅飾。
“可像凡間的天空之色?”
南宮初若想起此前自己同他說過的,只覺欣喜,點頭道:
“很像?!?p> 白澤淺笑著伸手,對方會意緩緩低下頭,那玉簪便由白澤親自插到南宮初若發(fā)間。
耳邊溫熱的吐息夾雜了白澤的聲音傳來時,她狠狠地瞪大了眼睛,須臾那人已離開,對上她的驚詫時只輕輕搖頭,幾乎察覺不到,只讓她兀自滿心驚疑
赑屃瞥見白澤給人戴簪子,險些沒將筷子給扔他頭上去。真動了凡心了這是?
倒是紫微同囚牛飲著酒,有意無意地看向兩人,眸中有幾許深不可測。
“東西可準備好了?”
南宮焱自方才便面色陰翳,借飲酒的間隙問身旁的人。
傅辭心中一緊,看向他時眼中卻是平淡睿智的,語氣堅定地道:
“一切就緒。”
“很好。”
拾筷夾了一片果蔬放進嘴里,那筷子就順勢在盤沿處一擱,眼中是陰惻的笑意。
秋嵐一直侍候在南宮初若身旁,上菜倒酒都是她親自做的,只有酒壺是宮人送來到她手中。
當那酒液倒入白玉杯中后,白澤的視線立時落了上去,正是這杯酒,才讓他總算知道了那根牽動戰(zhàn)火的引線,究竟是由何人點燃了。
這時筵宴已至席末,由朝中官職威望高者當頭,起身向帝后獻祝酒。
“臣一杯薄酒不成敬意,祝賀陛下,帝君大喜。”
這人話已說過,只等回應之時,南宮初若卻沉浸在方才白澤意味不明的話中,恍惚沒有聽到。
白澤瞥一眼她面前已斟滿的酒杯,不動聲色的敲了敲席案,正可以喚回她的思緒。
“……?”
白澤將酒端起,淺笑著看向一臉茫然的人。南宮初若這才注意到站在下面有些局促的大臣,舉杯回道:
“愛卿之意,朕心領了,飲?!?p> 兩人雙雙將酒飲盡,那人也隨上,這才緩緩坐下。
唐秋正攜武官幾人起身,高舉酒杯遠遠敬道:
“臣一介武夫,不會珍言墨語,僅以杯中酒,祝陛下,帝君琴瑟和鳴?!?p> “臣等祝賀陛下,帝君琴瑟和鳴?!?p> 南宮初若不由覺得這話聽了舒服,便展言一笑,舉杯回道:
“唐愛卿話淺情深,朕心甚喜,飲。”
廣袖遮面正要飲酒,卻忽聞身側一聲悶哼,不知為何她心中慌亂成一團,正驚懼地轉頭時,殿中忽然響起驚呼,
“……??!”
“帝君!”
當胡亂抖動的視線落到身側之人身上時,被他倏然吐出的一口血刺的眸子生疼。
“……白,澤……?”
聲音發(fā)顫地喚他,大腦幾乎不能轉動,就被他蒼白的臉色和嘴邊的猩紅直直拉回。他覆在耳邊的輕語一時猛地涌回,倏然轉身甩袖怒吼,
“封鎖皇城,露花殿中任何人不得離開,違者,殺無赦!”
大殿之中人心惶惶,大婚之日帝君中毒,沒有人敢在此時去觸南宮初若逆鱗只有緊張地注視著主位之上的動靜。
赑屃是最先看到白澤異樣的,心中驚駭這人又怎么了這是?轉頭去尋后面的兩人,果然見一根法力凝成的銀絲已然從紫微指尖搭上了白澤手腕。
須臾銀絲消失,紫微眉頭一蹙,轉而若無其事地舉杯飲酒。
兩人這便領會
——傷是傷了,還能救。
所以心知肚明者置身事外,身在局中者看不分明。
“白……曦澤!你怎么樣?御醫(yī)!宣御醫(yī)!”
南宮初若撲到白澤身前,慌到不知要說什么,抓了他的手,太過寒涼。
“陛下,酒中有毒!”
南宮漠快步登臺,抓起白澤的手把脈,眼角瞥見摔落的酒杯,拿起來一聞便皺眉說道。
南宮辰見她恍若未聞,只盯住白澤不肯言語的樣子不由皺眉,伸手去觸她的肩,只覺全是顫抖。
“陛下……”
他是知道若兒對白公子心意的,若白公子有事,若兒……
南宮初若看著白澤皺緊的眉,和緊緊捂著胸口的手,思緒反而頓時清醒異常。這酒是白澤代她喝的,他從方才就知道這筵宴之上有人要起事,所以才會對她說那句,
不論發(fā)生何事,務必封鎖皇城,斷不可泄露一絲消息。
白澤是要提醒自己,危險不只在宮中。
白澤的喘息漸漸粗重,仿佛透不過氣,她知道這是他對凡間毒物的排斥,可她還是不敢賭白澤定然無恙,近乎呆滯的面色霎時變得兇狠,轉頭對下面吼道:
“太醫(yī)院的人都活膩了么!”
一時間連南宮辰都被她駭?shù)?,倒抽一口冷氣?p> 只有傅辭看到南宮焱不可置信的眼神狠狠盯著高位,手握成拳已青筋畢露。
南宮焱如何也想不通,這毒酒分明是倒入南宮初若杯中的,為什么是那個男人?!
他的計劃,他精心部署的大局,這便全亂了!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錯?!
“臣等來遲,陛下恕罪。”
殿門打開,林蕃之帶了御醫(yī)十數(shù)人匆匆進來,還未跪地便被南宮初若一聲怒斥喝住,
“帝君若有事,你們都不必茍活!還不給朕過來!”
林蕃之頂了一腦門汗來到兩人身前,看到白澤情形瞪大了眼,急忙對南宮初若道:
“陛下,快將帝君放平,這是心悸!”
一邊打開藥箱取了銀針來,在身后御醫(yī)遞過來的燈燭上一烤,穩(wěn)當?shù)膸揍樤希诐珊粑暱唐巾槻簧?,不再如方才一般喘的駭人?p> 南宮初若還未露出喜色,林蕃之便澆了一瓢涼水,
“帝君所中之毒極烈,銀針封穴只能護住心脈。還請陛下將帝君送回寢宮,老臣即刻施救!”
南宮初若整個人都是軟的,揚聲喊道:
“影一!看住這里!”
說罷便轉頭看向南宮漠,不用她開口對方便會意,將白澤攙起對她點頭,快步消失在殿中。
南宮初若站起來時險些軟倒,還是南宮辰暗自托了她一把,
“四哥,勞你將露花殿守住,一個人都不要放出去?!?p> 南宮辰從她最后的口型中明白了什么,鄭重地點頭,
“放心?!?p> 南宮初若與御醫(yī)疾步走出大殿,所有人才呼出一口氣,皆為這場狀況頻生的筵宴心驚不已。
長歌宮
寢殿內(nèi)白澤看到匆匆而入的人后,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瞥一眼忙碌的御醫(yī)握上她的手。
南宮初若下意識的將頭湊過去,果然白澤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
“外士中混入了祁坔之人,密謀偷襲……你只要記住,若他們攻進來,不要急于壓制……帶兵等在虞豐城,軍隊一入城,再擒首將?!?p> 南宮初若心驚之外點頭,壓抑下聲音問他,
“你的毒……?”
“無礙。”
林蕃之此時取了刀和藥粉,對南宮初若道:
“陛下恕罪,臣需取帝君一盅血分解毒藥成分。”
南宮初若不悅地皺眉,卻在白澤輕拍她手的動作中深呼一口氣,起身讓開,對林蕃之吩咐道:
“朕信任你才將帝君交付于你,你可莫要讓朕失望?!?p> “臣遵旨?!?p> 又看白澤一眼,負手走出寢殿。
此時露花殿后的小徑之上,樹影掩應下有一個人,謹慎地打量四周,確定無人后掏出一個小巧鐵筒。正欲按下底部的機關,卻猛然察覺身后一道戾氣。急忙轉身已是不行,拼力想要按下機關,卻被來人劈開,脖頸后一疼便暈了過去。
南宮漠撿起落在地上的鐵筒,心念一動蹲在那人身邊,摸索下果然找到一根一模一樣的。
想到送那個男人回長歌宮時,他說過的話,手摸到鐵筒底部一按,一道幾不可察的光線在高空之上驟然閃現(xiàn)明亮的綠色光團。
瞇眼看著空中,南宮焱將兩根鐵筒一起扔進旁邊的湖中,選了幽暗的小路將人帶走。
南宮漠回到露花殿時,南宮初若已經(jīng)在里面了。
“今日所有人都有嫌疑,沒有朕的允許不得擅自離開,違者皆以謀害罪論處。”
“不知臣可否盡綿薄之力?”
南宮焱不知道宮外是何情形,只有先不讓南宮初若懷疑到自己,否則本就一棋落錯,就只能滿盤皆輸了。
此時南宮漠帶了人進來,殿門被他用力推開,一時飲的眾人紛紛看了過來。
眾人皆是驚訝和疑惑,只有南宮焱面色霎時蒼白,瞪大了眼睛。
“啟稟陛下,臣在殿外發(fā)現(xiàn)了一名小賊,不知鬼鬼祟祟意欲何為,便打暈了帶來請陛下決斷。”
南宮初若看到他手中的男人時,幾乎是狂喜,探究地看向她二哥的眼睛,這究竟是巧合還是……
后者就在此時,一邊走向她一邊點了點頭,正讓南宮初若捕捉到,一顆心就這樣緩緩落回去,有了二哥相助,必然萬無一失!
便作出一副驚詫的樣子看向南宮焱,
“這是大皇兄的貼身小侍,方碩?”
一時間,南宮焱成了眾之矚目,他心中怒罵此人不爭氣。分明給了他機會,讓他向祁坔報信,哪知如此不中用!
傅辭這這時面上沒有任何情緒,冷然瞥一眼被作為了把柄的人。他早與南宮焱說過,這人是祁坔暗探,他卻偏要借此人之手誘祁坔出兵。若方才南宮初若飲下了那酒,此時早已是內(nèi)憂外患的亂局,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坐上龍椅。
可惜棋差一著,飲下酒的,竟然是白曦澤。即便他也沒有弄清毒酒出了什么差錯,卻也著實將一顆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啟稟陛下,此人確是厲王府小侍方碩,可他因前幾日惹了厲王動怒,被臣打發(fā)去了雜人院。今日開宴前跪到厲王面前,原以為他是受不住苦才討?zhàn)堈J錯,現(xiàn)下看來,恐心懷不軌?!?p> 傅辭先南宮焱開口,一番解釋竟滴水不漏,讓南宮初若一時皺了眉。此時便聽他緩緩說了一句:
“望陛下明鑒?!?p> 好一個傅辭,好一個口巧心靈的左相!
南宮焱因傅辭的話也有了底氣,抱拳躬身道:
“是臣管教不周,若果真是他所為,臣任憑陛下處置?!?p> 如此放低姿態(tài),便成了是下人為報復而故意禍水東引,將嫌疑嫁禍給他。即便等方碩醒了親口指認是南宮焱指使,就正可以印證了他們的話,讓人全然相信這是方碩賊喊捉賊的把戲。一箭雙雕,真是高明。
南宮辰暗自握拳,傅辭此人,城府果然深不可測。
現(xiàn)下不是拔除厲王根基的時機,便再放任他逍遙一會,白澤中毒之仇,是他觸了自己的底線,就休怪她不念手足之情!
此時殿上有人竊竊私語,
“這厲王身邊怎有如此心懷叵測之人?”
“還真是迷霧重重,讓人看的一頭霧水?!?p> 南宮初若冷哼一聲,
“賤奴也敢離間我兄妹之情,來人,帶下去!”
轉而看向南宮焱道:
“大皇兄放心,若是這宵小起事,朕定不會讓他污你清白?!?p> 南宮焱腰背倒是挺的直,
“清者自清,臣信陛下?!?p> 南宮初若看著他,眸中是深深的暗色,
“不錯,清者自清……”
“今日勞煩諸位就在露花殿留一宿,此案破時朕定重賞以賠罪?!?p> “陛下言重了。”
“陛下折煞臣等?!?p> 自然不會有人敢反駁,眾人紛紛應和。
接下來,還有一出大戲,此夜漫長,她會同他們,慢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