誕一子,于英國倫敦走失。同年三月,宣布死訊。
這是顧氏一如既往保持著神秘的夫人的最后消息。
**
“高總,您看,這個方案可以嗎?”辦公室的高管每到這一天,都膽戰(zhàn)心驚的,生怕出任何披露,因為知道,一旦這一天犯錯,即便是再小不過的錯誤,也會被上面這位咬緊了,抓住不放。最讓人聞風喪膽的一次,是一位女主管因為使用公司電腦搶演唱會的票,那天正逢上面這位視察。
“既然這么喜歡,那以后就抱著他的票過日子吧?!?p> 本來以為不過是場面的氣話,但第二天,這位女主管的辦公桌就被清空了。
高景翻了一頁,看到“親啟”兩只字,嘴角忍不住輕漾。
“這個方案很有意思。”
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但也都不敢貿然領功。頂替冒名,是高景最不能容忍的底線。
“是策劃部的蘇小姐?!?p> “有意思。但太散了,整體不夠嚴謹,讓她改一改?!备呔叭嗔巳嗝夹?,神色有些疲態(tài),擺手,是散會的意思。
林驍站在他身后,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高總,你也該休息休息了!”
高景回頭看林驍一眼,笑,“莫非我有白頭發(fā)了?”
林驍搖頭不語。
“我嘛,不拼的時候,老頭子常叫你敦促我;現在我勤勤懇懇工作,你又叫我休息,豈不矛盾至極?”高景身體后仰,整個人窩在工作椅上,像一只緊繃的豹子突然松懈下來,“林驍,我最討厭閑的時候,前面二十年快活夠了,像我這樣的人,后面的人生都是要用來吃苦的?!?p> 林驍沉默了一會,一貫嚴肅的臉更加嚴肅了,說,“高總,您嚴重了。”
“是老頭子那邊又有活動了?”
林驍不吭聲。
高景一只手撫上額頭,輕嘆了一口氣,語氣有幾分無奈,笑道,“林驍啊,我年方不過二八,尚且還算年輕吧,怎么就這么著急呢,你說?!?p> “顧總兒子都三歲了”林驍無視高景射過來的眼神,末了,補充了一句,“這是高董的原話?!?p> “呵,現在總拿三哥當盾牌,叫我怎么接?”
“高總,你去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又是另一回事。”
高景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指著林驍說,“學壞了,是不是?”
林驍退后一步,只說,“高總,你可別打趣我了,我呀,就只是個傳話的?!?p> 高景往后瞥了一眼,嘿,這小子,現在也會抖機靈了。
......
約會地點在圣元那邊,位置有些偏,街道也窄。
林驍苦于找停車的位置,一直在街道轉悠來轉悠去。高景看了看表,盯著林驍的后腦勺看了一會,一只手伸到前面去,扯了扯他的領帶。
“就在這里停吧,我自己走進去?!?p> “哎?!?p> 林驍心里叫苦不迭,平時這種事他一向是做好功課的,但這次女方執(zhí)意要自己選地方,只說到時候把定位發(fā)過來。高景這人,有車的時候,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且當前天熱難耐,這小地方彎彎曲曲,定位也不夠精準。這次回去之后,只怕不活活扒掉他一層皮。
“高總,傘?!绷烛斪詈髵暝艘淮巍?p> 高景頭也不回,手機丟進褲兜,連定位都懶的看了。
走了一段,發(fā)現這里的店鋪都在臺階下面,招牌也不夠醒目,只能走下去,一個一個地看。街上偶爾走過幾個路人,他抓緊時機去問路,得到的回答無一不是,哦,這里啊,你就這樣走...然后東拐西拐。
拎不清楚。
高景口袋里的手機震了一下,他煩躁地拿出來,瞥了一眼。
是對方發(fā)來的信息。
【高先生,您到了嗎?要不要我下來接您?!?p> 高景毫不猶豫地回復。
【好?!?p> 某隱秘的私房菜小館。
蘇畫忐忑不安地將手機遞到對面,問,“心姐,他說要我去接。”
對面的人懶懶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接過蘇畫手里的手機,隨即皺眉,說,“連謝謝都不會說一句的人,八成都沒有禮貌?!?p> 蘇畫不喜人不懂他,就這樣隨意評判他。
“心姐,你這樣說,太武斷了吧?!?p> “好,我不說。你是不是該下去接他了?!?p> 蘇畫猛然站起來,慌慌張張往外面跑。
剛下樓,聽見樓下有低醇的男音響起。
“今天是不是有一位蘇小姐,在樓上定了包廂?!?p> 還不及老板開口,蘇畫已經沖到他面前,舉著手微笑,急忙說,“是我,是我?!?p> 高景一只手放在柜臺上,身體不自覺挪遠了一些。沒人跟她說過,是這么一個小屁孩啊。
“我?guī)先グ桑 碧K畫盡力克制自己,希望將最好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
聽著她一口一個“您啊您啊”的,很有幾分不自然,但既然來都來了,一定是要上去的。
他跟著她身后,隨口問了一句,“怎么想到這么個地方?”
夠偏,夠折騰人的。
蘇畫回頭,臉色微紅,回答他說,“我朋友喜歡吃這里的東西,您不介意吧?”
高景真不知道她是不是短一根筋,當然只能笑著說,“不介意?!毕嘤H還帶著朋友一起來的,算是他接受相親以來最奇葩的事情了。
蘇畫走在前面,推了門,讓高景先進去。
高景自問這也沒什么可客氣的,坦坦然走進去,果真看見桌上趴著一個女人。淡綠色的中袖長裙,臉對著窗外,唯一可見的,是她不盈一握的細腰,和不合時宜的白色休閑鞋。
“心姐,他來了?!碧K畫走過去,輕聲提醒道。
“來了?!?p> 這一聲,高景震在原地,無法動彈。
待她起身轉頭時,更是晴天霹靂。
“高先生,你好?!彼逍囊娺@人吶吶的,頓時好感全無,見了女士,連最基本的禮貌的都沒有。
“你好?!备呔盎袒倘贿f上手,隋心禮貌性地貼上去,還不及握緊,便退開來。
“高先生,您坐?!碧K畫心里多少有些底,以為他不過是見到與他故人相似面貌的人,新生驚訝,想著什么時候能與他一一細說。
高景坐在外面一張椅子上,背后抵著墻。蘇畫躊躇了一會,聽到隋心叫她,臉蹭一下就紅了,急忙奔到她那邊,與高景面對面坐下。
“高先生,您喜歡吃什么菜?”蘇畫將菜單遞到高景面前。
高景坐下來,心卻沒定,接了菜單,一味往隋心面前遞。
“小——隋小姐,既然是你喜歡,你來點吧!”
隋心不肯接,這人也是,明著嫌人事多,話里有話。她眉一挑,側過頭去看蘇畫。
“我來點,我來點?!碧K畫嘻嘻地笑了兩聲,將菜單接過來,一面圈畫,一面問,“這里最有名的老鴨煲,清淡味香,可以嗎?”
“可以?!彼逍某榱藥纂p筷子,一一放到茶杯里涮洗,遞給蘇畫兩雙,自己留一雙。
高景越發(fā)恍惚,時間一躍回到初高中時候的自己。
“鴛鴦蝦,羊蝎子,碳烤豬蹄,麥香脆餅,玉米烙...”
“蘇畫,你是惡鬼投胎啊,點這么多,三個人怎么吃的完啊?!彼逍膶⒉藛纬檫^去,遞到服務員手上,說,“就這些了,謝謝?!?p> 服務員接了菜單,微笑著退了出去。
點完菜之后,房間里一片默然。
蘇畫低著頭,臉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散開。
隋心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瞥了她一眼,終于明白蘇朵為什要特意交代,一定要人陪同一起去。但紅娘這種事,她向來沒什么天賦,斟酌良久,才開口道,“高先生今年貴庚?”
高景楞了片刻,答,“年方二八?!?p> 隋心藏在桌下的手扯了扯身旁人的衣服。
蘇畫立即反應過來,笑道,“我今年二十二,小您六歲?!?p> 高景隨即接口道,“蘇小姐真年輕,看起來跟高中生沒什么區(qū)別?!?p> 蘇畫真想一拍腦門,拍死自己得了,抿著唇笑了笑,說,“高先生看起來也年輕?!?p> 這一場約會,隋心作為一個旁觀者,總是神色淡淡,偶有出神時,凝視著窗外的梧桐樹。高景時常分心,其實意念之中,有幾分不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回來了。她全然不像記得有他這樣一號人物,姿態(tài)猶如初見時,再怎么裝模作樣,也不能假裝的如此天然。轉瞬他有一刻釋然,仿若是上天給了他重新來過的機會,時間仿若逆轉,是他先遇見的她。
飯后,高景對蘇畫大加贊賞,但言語之中已經透露了毫無了趣。
自然,這一樁相親,也是無果。
蘇畫傷心之際,對隋心說,“我很早就已經知道了,高先生他心上有人?!?p> 隋心一向不知如何寬慰別人,只靜心聆聽,不作任何發(fā)言。
蘇畫垂頭,沉默片刻之后,再抬頭時,突然畫風突轉,對著隋心說,“心姐,我那時在英國見你,覺得你異常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你,這次和高先生相親,我陡然想起,是我十七那年的假面舞會,我對高先生第一次表明心跡,有人站出來對我說,他已名花有主?!?p> 隋心莞爾一笑,接話道,“那人是我?”
蘇畫未經遲疑,點頭。
隋心將果汁推到她面前,正色道,“蘇畫,你不擅長撒謊,你說你陡然想起,那未免太巧。我和桉回國不久,你說的這些,毫無考證,以前如何我無法回想起來,但,請不要干涉我的事?!?p> 蘇畫怔然,想起那日倫敦街頭,隋心盯著商業(yè)廣告屏幕,毫無預兆地落淚。
無論她怎樣勸,都無濟于事。
當她拿出手機想要向桉求助的時候,隋心恢復如常,只是告訴她,“不要告訴桉,我不想他為我擔心?!?p> 那不是她第一次見識隋心的變化無常,她知道她異于常人的地方,在于她無法輕易控制自己的情緒。但在相處的這三年里,隋心哭,是第一次。
在療養(yǎng)院被失常的同期病人用玻璃刺破肚子,她沒哭。
在答辯的關鍵時刻被爆病情差點錯失學位的時候,她也沒哭。
還有許許多多艱難的時刻,她從未當著他們的面,哭過一次。
那次之后,隋心回國的決心變得毅然,無論桉怎樣勸說,都毫無作用。
蘇畫為自己萌發(fā)的念頭心生羞愧,向隋心保證,“心姐,這次是我不對,以后不會了。”
隋心啞然失笑,說,“蘇畫,你不用向我道歉,只是現在的我找不到方向,越是這種時候,我越是不希望被人盲目地指引著,與其這樣,還不如跟著我自己的心走?!?p> **
盛陽當下。
柏油馬路炙熱的姿態(tài)越發(fā)強烈,街道上所見,都是花紅藍綠的遮陽傘。
隋心戴了一頂遮陽帽,外加一件白色的防曬外套,手里夾著檔案袋,匆匆忙忙跑到馬路對面。口袋里的電話響個沒停,想也不用想,一定是蘇畫打過來的。于是,加緊腳步,趕上未合上的電梯。
“隋小姐,你也在這里上班?”
隋心沒想過會在這里碰到他,不搭理,實在沒禮貌,只能禮節(jié)性地笑笑,打了招呼,“是啊,高先生也在這里上班?”
高景跟著笑了笑,應了一聲,余光瞥到她手里的檔案袋,心情愈發(fā)暢快,問,“世捷的方案,是你做的?”
隋心并未答復,初來乍到,總知道該謹言慎行。
電梯在十六層停下,她匆匆下了電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蹬蹬作響。
直到她背影終于消失在角落,高景才放開了按鍵,嘴角微漾,還以為她這一輩子都不會穿高跟鞋呢。
電梯一直到頂樓。
林驍難得見他從一日之晨開始,便如此開懷,遞了一杯清茶到他面前,問,“高總,那人您是相中了?”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高景饒有興致地喝了一口,淡淡開口,“沒有。”
林驍詫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實在是捉摸不透,在一摞文件中抽了一份,遞到他面前。
高景無意瞥見煙灰缸里的煙灰,嗓子越發(fā)的干燥,問,“三哥來過了?”
林驍答道,“是昨天下午來的,在這坐過一會。我沒好意思說您是去相親去了,只告訴顧總,您出去有事了?!?p> 高景啞然失笑,抬頭瞥了林驍一眼,說,“這沒什么要藏的,就算你不說,我老頭子什么事都會找顧叔說,你覺得三哥會不知道?再者,三哥沒有閑工夫管這些事?!毕氲竭@個,高景不得不重新思量,縱然當時已經在英國確認過死亡信息,但具體事宜是盛老單方面一手操辦,其中疑慮種種,假使他以新的身份將她重新帶到眾人面前,以老頭子的古板個性,一定首當其中不會同意,同名同姓,同一張相貌,光是這些,就足夠引人非議了。
不過,現在想這些,怕是早了一點。
林驍看了看手里的文件,又往前遞了一些,“高總,世捷的方案真打算采用蘇小姐的哪一套?”
高景這次接了過來了,筆頭點在封面上,同一個姓氏,還是真這么巧?“林驍,我要看她的個人檔案。”
“哦,好?!绷烛敿{悶,高總不是一向只看能力,怎么這次突然對人還萌發(fā)了興趣。好奇歸好奇,但不該問的一定不問,縱使平時關系再好,當一旦回歸職場,就只是上下級,只剩下服從和好好辦事的宗旨。
上面的指令下達到策劃部的時候。
蘇畫整個人都吃了一驚,但聽到組長后面說,“公司全面支持項目的啟動,凡此項方案的最初參與者都直接作為項目共享利潤者?!边@時候大約才明白,如此重視的原因究竟是為什么。生生挨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才好開口問隋心,“你去不去?”
隋心將碗里的香菜一一挑出來,一面回復道,“在商言商,當然去。”
蘇畫的筷子在碗里巴拉了幾下,終于開口道,“我姐說,桉是今天下午的飛機?!?p> “嗯,我去接他?!?p> “桉在搞什么,真把你當他的專車司機了。”蘇畫一度以為,幾個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相互扶持,總能生出幾分革命友誼吧。但事實上,并沒有。
“他幫了我很多?!彼逍钠届o地開口,不帶有一絲情緒。
蘇畫在這種時候,突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想法。依平常人看,總以為是隋心事事都為桉盡心盡力,但實際上,反過來說,是桉拿她毫無辦法。他們的關系,再多走一步,就會變質。反而是以雇主和雇員的行事,才會一直相安無事。
世捷的項目開展后的一周,蘇畫和隋心基本上每天都泡在施工現場,親自監(jiān)工。
三個月后,展會的模型初步成型,公司堅持要將兩人接回去。
其間,高景從未現身,仿若對她們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其實現場依然有第三方團隊在場,其中不乏有世捷內部的中上層領導,名義上打著輔助的旗幟,但實則是監(jiān)督,第一,主要項目負責人太年輕;第二,副項目負責人寂寂無名;第三,認為臨時組建的團隊毫無經驗。在監(jiān)督過程中,一旦出現問題,便會立即啟動備用優(yōu)質方案。
這一點,蘇畫和隋心心知肚明,唯有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的選擇從始至終都是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