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距離申時還有一段時間。凌若和教漁先生從糧店老板家離開,走到石橋廣場附近。
河岸兩旁人聲鼎沸,幾個總角小童嬉笑追逐,玩鬧起來全然是些人來瘋。帶頭的小童邊跑邊朝著落在身后的小伙伴炫耀,沒顧上看人,差點(diǎn)撞上凌若。
教漁先生見狀,眼疾手快將凌若攬到自己身側(cè)。
而下意識準(zhǔn)備閃避的凌若,顯然沒有這樣的身手,即便腦子在說快閃開,身體卻反應(yīng)不及。若非教漁先生,免不了又被撞倒在地。
“多謝?!?p> 從糧店老板家出來后,兩人相處就有些怪異。誰也沒主動開口,安安靜靜走了一路。
搞得戲癮很大的凌若只能暗戳戳的憋著。
“你……”
“你……”
兩人同時發(fā)聲。
“你先說?!?p> “你先說?!?p> ……
在不該默契的時候驚人的默契,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氣息。
凌若微微皺起長眉,側(cè)頭低聲道,“要不,你先說。”
“無妨,不是正事,你先?!?p> 凌若早已習(xí)慣兩人唇槍舌劍、相互逗鬧的聊天模式,眼下這莫名的和諧友愛,令她感到難受。
越是如此便更想早點(diǎn)結(jié)束這種境遇。
凌若點(diǎn)頭直言重點(diǎn),“先前在祖孫院子里時,我本意與他二人交談,卻被你阻止,要我中途轉(zhuǎn)折去糧店老板家。如今,糧店老板的昏迷已經(jīng)解決,下一步我們做什么?”
聽到對方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甚至是將二人作為一體而行動。聽到這里,教漁先生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如此依賴本……我,還怎么成為女俠?”教漁先生語氣淡淡的,沒有平日的調(diào)侃意味,“你要學(xué)會自己思考。”
凌若若有所思的托著下巴。
“先前擔(dān)心問話會打草驚蛇?”
其實(shí)之前教漁先生也算解釋過用意,偷糧小賊與祖孫二人相識在先,她若沖進(jìn)家中問東問西,肯定引來人家不滿。
而那祖孫在陌生人面前,肯定是幫親不幫理。
只是她不懂,為何要再去一趟糧店老板家,這二者之間除了糧店老板是受害者,還有其它聯(lián)系嗎?
凌若歪著腦袋,余光偷瞄教漁先生,他的臉被面簾遮著,看不到表情。
不會……單純是為了幫助自己吧。
凌若非常訝異自己會如此做想,更訝異的是自己的臉?biāo)坪跤悬c(diǎn)發(fā)燙……
唔,想什么呢!才認(rèn)識多久……
凌若掩耳盜鈴的清清嗓子,說出自己的猜測,“我們?nèi)币粋€能交談的理由,自然而然,不會被人察覺意圖的理由?!?p> “呵,不笨。”
教漁先生笑著點(diǎn)頭,恢復(fù)了毒舌。
原本凌若會第一時間反擊回去,可是相較于剛才尷尬的讓人想鉆地縫的氣氛,她寧愿歡樂的斗嘴。
凌若揚(yáng)眉,眸子亮晶晶道,“無論如何,祖孫倆窮的揭不開鍋吃飯,既如此我便做那上門送糧之人?!?p> “可以一試。”
得到首肯,凌若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準(zhǔn)備往糧店走去。
“對了,有件事一直很好奇,希望你能回答?!绷枞舴怕_步,朝身側(cè)詢問,“你先前怎么猜到我是郎中?”
她沒有戲精腦的以為短短三天,對方就被自己迷的五迷三道,事事愿意為自己上心。
相反,她是在想為何短短三天,自己的信息被對方摸得一清二楚。
這種被看透的感覺,讓她感到心慌。尤其是自己卻對對方一無所知,讓她更加心慌。
“很想知道?”
明知對方語氣玩味,凌若還是老實(shí)的點(diǎn)頭。
見此情形,教漁先生忍不住以手覆住小丫頭的腦袋,指尖融入濃密柔軟的青絲之中。
“因為,對你感興趣?!?p> 不知為何,本是很曖昧的一句話,從教漁先生最終說出,卻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意味。
“……”
凌若不好意思的別過臉去,她不知道此刻是羞赧居多,還是憤怒居多。
感受到教漁先生的魔爪還在撥弄自己的頭發(fā),凌若急忙退后一步,熟練地警告道,“男女有別,保持距離?!?p> 對方?jīng)]有逗弄,很配合的回了一句好。
凌若不敢亂想,邁著大步直奔糧店。
“伙計,來一擔(dān)米。”
對尋常百姓而言,一擔(dān)米不是小數(shù)目,能整整裝一大麻袋。他糧店老板雖然多年賣糧。卻也沒見過像凌若這樣一買就是一大麻袋的。
正疑惑的店伙計放下手中算盤,抬頭一看,“喲!這不是女俠嘛!”
凌若沒張嘴,客氣的點(diǎn)點(diǎn)頭。
伙計見狀,瞇起眼睛一直樂,“您買糧不需要錢,女子拿走便是!”
店伙計很熱情,推開柜門朝著墻角走去,說也沒說便將眼前最近的一代大米扛在肩上,找了個獨(dú)輪車。
“女俠住哪,小的給您推過去!”
“那怎么行?”凌若一臉詫異,又不要錢、還管送貨?這是什么道理?這是天上掉餡餅的道理!
“糧店承您恩情,哪能管恩人要錢呢!”
伙計笑呵呵道,“您幫糧店抓賊不說,又幫忙救治老板,區(qū)區(qū)一袋米算什么,小的就能做主給您!”
“你能做主?”凌若故意做出一副打量的眼神道,“你是能做主自己出錢買給我吧。”
聞言,被拆穿的伙計不好意思的笑笑。
“行了,公是公私是私,若真是感激,等老板醒轉(zhuǎn)再想報恩不遲。眼下,正常賣我就是。”
“哎,哎!”伙計連忙應(yīng)著,扛起一麻袋米送到店外木車上。
二人沒多做逗留,推著獨(dú)輪車一路向北,沒多久便已站在祖孫家門前。
嚴(yán)格說來,祖孫家破得連大門都沒有,而是用籬笆隨意在地上插了幾根,用來隔絕院落和巷道。再將幾個粗壯些的籬笆捆在一起,勉為其難的充當(dāng)著門。
“有人在家嗎?”凌若象征性的在遠(yuǎn)處喊了一聲。
沒多久,剛才玩泥巴小孩跑到跟前望著院中二人,一臉好奇的問道,“哥哥姐姐,你們找誰?”
“噗!”
見小孩臉上盡是泥巴,凌若忍不住從腰間抽出一塊方帕,一邊為他擦拭一邊解釋道,“近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糧產(chǎn)比往年多出幾成,縣太爺宅心仁厚,道留在倉廩放著落灰,不如分別發(fā)給貧苦百姓,便派我們跑腿來城北送糧。量不算太多,卻也夠生活一段時日?!?p> 凌若沒怎么和官府的人打過交道,不知官話該怎么說,干脆瞎編了一套說辭。反正對方是小孩,應(yīng)該不會發(fā)現(xiàn)什么。
“可是,我家不缺糧啊,姐姐快把這些留給需要的人吧?!毙『㈤W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
“家中有糧,心中不慌”不假,可祖孫家明明已貧得揭不開鍋,怎還有閑心顧及別人?
凌若看他天真又善良的樣子,莫名有些心疼。
“這些是府衙派官差大哥四處走訪調(diào)查過的,他們說你家屬于被救濟(jì)范圍,所以姐姐才來的呀?!?p> 說著,凌若推著木車進(jìn)入院中。
“好啦,不要糾結(jié)了,快告訴姐姐米缸在何處,姐姐幫你倒進(jìn)去。”
小孩不明所以,但聽起來又覺得有些道理,便乖巧地領(lǐng)二人走進(jìn)東面一處又小又破的屋子。
屋子里有石磚砌成的灶臺,以及大大小小瓦缸。小孩走到其中一個棕褐色瓦缸面前指道,“這個?!?p> 凌若掀開蓋子一看,米糧已經(jīng)見底,根本堅持不了幾日。
“這是所有的米了嗎?”
“是啊?!毙『⑿ξ狞c(diǎn)點(diǎn)頭,“還夠吃呢?!?p> “你可知這些米夠吃幾日?”
“具體幾日不知。”小男孩仿佛在思考,但又拿不出一個具體日子,干脆放棄轉(zhuǎn)而樂天的說道,“姐姐可別小瞧這些米,夠我們吃好久好久呢。”
一匙米頂多熬個稀米湯,即便如此,最多也只能撐三日罷了。
凌若皺起眉頭。
海寧縣表面祥和,卻不代表家家戶戶都過的幸福安康。在很多人想著如何生活更好時,有的人連生存都很艱難。
她不清楚這戶人家是遭遇什么事,才會如何艱苦。破敗的院子里只有相依為命的祖孫倆,若不是機(jī)緣巧合來此,他們早晚會餓死。
此時,凌若突然有點(diǎn)感謝偷糧盜賊,若沒有這次事件,她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有人這般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