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寧的大半個月不是白待的,光是每日跑榜便已把縣城里的角角落落摸個一清二楚。
前幾日在巷子深處偶遇那日張貼尋人告示的一家,走丟的小孩對這個救命恩人記得很是清楚,硬是邀請她來家里玩。
只是忙于生計四處奔波的凌若,根本無暇陪他玩耍。
得知被拒絕,小孩坐在地上一頓大哭,任憑父母如何哄勸也不行。
小孩犯起熊,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架得住的。何況凌若也沒有帶孩子經(jīng)驗,這大哭大鬧的,著實把她頭都愁大了。
所接委托要求交付的時間就是今日,眼看所剩時間不多,沒空耗費。
既然非要跟著……
凌若雙眼一彎,一把拉起熊孩子朝著城南跑去,待委托跑完已是黃昏。
跑腿本不算太累,但帶個孩子行動,實在是增加了委托的難度。現(xiàn)在,肚子餓得咕咕叫卻不能直接回客棧,必須先把熊孩子安全帶回他家,以免父母等得焦急。
事實上在凌若將孩子帶到城北民巷后,才發(fā)現(xiàn)孩子的父母是真的不急,竟然坐在堂屋喝著涼茶。
小孩心滿意足,剩凌若忙里忙外的,露出涔涔細(xì)汗。
將孩子送到父母手上后,正要告辭離去,小孩立即從屋子里跑出來,拿著一本冊子硬塞給凌若。
“這可是眼下最時興的故事了,一般人買不到呢!”小孩得意的告知凌若這冊子有多么偉大多么重要。
話本?
聞言凌若眼前一亮,點頭將話本揣進(jìn)胸前,對小孩笑了笑便轉(zhuǎn)身離去。
才離開民巷——
“既然是當(dāng)下最時興的話本……”凌若忍不住立即將話本從懷里掏出來翻看。
“嗯…嗯?嗯?嗯……哦?!?p> 趁著好奇勁,一口氣把話本看了完,結(jié)果是才子佳人情情愛愛的舊戲碼,屬實沒意思。
凌若再次將話本揣進(jìn)懷里,朝石橋廣場走去。
“這要是本武功秘籍得有多好。”
凌若一臉感慨,心道那些傳奇話本里的人物,都是以奇特的方式獲得絕世武功,沒準(zhǔn)她也可以。
然而轉(zhuǎn)念一想,絕世武功又怎么可能在熊孩子手中……
無論如何,情愛話本里告訴凌若一個道理,若與佳人有約,定要提前在相約之地等待,會獲得對方好感。
翌日,未及申時。
凌若與王府的何夫人有約,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些時候,但眼下無事,不如早點赴約,興許真的能博得對方好感?
何夫人固然不是她的“佳人”,可她現(xiàn)在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好感這東西,得先積攢著。
扣了幾下門,小廝探出頭瞧了一眼,這位姑娘他昨個兒剛見過,還有印象。待凌若說明來意后,便放她進(jìn)去了。
上次來的匆忙,沒有好好欣賞,今日既然來的早,也正好給了自己一次觀賞的機(jī)會。
雖已盛夏,府內(nèi)仍是百花齊放。
沿著花徑走去,凌若看得眼睛都要飛出去了。
“果然是富貴人家,花圃里不僅有珍稀花草,還有不少市面難求的藥草?!?p> 珍稀藥材做觀賞花草,真是大手筆。
沉浸觀賞喜悅中的凌若并未察覺,自入府起就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一路繞至后院,花草更是繁茂,上次跟著丫鬟去何氏的住處,貴氣卻低調(diào),不似這般張揚。
凌若沒有想好用什么詞形容,眼前宅院浮夸程度,大概是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唯有此地才是府中最美的地方。
走了些功夫,到達(dá)后宅附近,凌若忽然停下腳步,顯得有些猶豫。
按理說,若沒人請,擅自進(jìn)入內(nèi)宅很不合適。
于是干脆停下腳步,在后院等候。
看著天光將至申時,昨日那位丫鬟果然出現(xiàn)在另一條小徑。
“喂,我在這。”眼看丫鬟沖著外院走去,凌若趕緊壓著聲音喊了一聲。
聞聲,丫鬟停住腳步?jīng)_聲音的方向一瞥,“凌小姐?不對,郎中你怎么在這?”
凌若緩步走到跟前解釋一番,便請丫鬟帶路去見夫人。
內(nèi)宅。
何氏坐在堂前,用手捏著眉心,滿臉的愁容,看起來不像裝的。
凌若展開醫(yī)箱,慣例詢問道,“夫人今日什么感覺?”
“頭痛?!?p> “您這是心病,普通湯藥也不會立即見效?!绷枞粢贿吔忉屩?,一邊拿出裝著大大小小銀針的布包。
“若夫人信得過,可允小女子為您扎上幾針,或可催發(fā)藥力?!?p> 見狀,何氏短愣片刻,點了點頭。
雖說請凌若來的本意并非求醫(yī),但既然對方能緩解自己病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何氏輕聲喚來隨身婢女,與她交代幾句后,將其他幾個丫鬟遣散。
隨后,何氏領(lǐng)凌若來到她平日休息的東臥,帶著幾分笑意道,“針灸治療還是留著下次吧,今日有事與你交代。”
聞言,凌若松了一口氣,儼然一副如釋重負(fù)的神情。
醫(yī)書上講授過針灸療法,可她終歸只是看過,尚未親手嘗試過。即便何氏放心讓她施針,她也不敢真扎。
另一側(cè),夫人已經(jīng)端起茶杯啜飲。
抿了一口后,抬手指著旁邊的位置,示意凌若坐下。
“此事……”
似乎有口難言,何氏擰著眉,又飲了一口茶水。
“昨日與姑娘交底,我這王府夫人其實是有名無實,與老爺成親多年卻無肌膚之親。這自然也不可能有兒女。
與我而言……咳,如果可以…自然是想與老爺有一雙子女,可是……”
夫人深深嘆氣,“可是老爺沒這方面心思,而我身為女人家,自是不便多言。”
凌若瞪著大眼,心道自己怎么忽悠忽悠的就加入了宅院深閨的密談?
她該回些什么呢…
她這方面沒有任何經(jīng)驗。
看著夫人掙扎、猶豫又羞赧的瘋狂往嘴里灌水,凌若只好繼續(xù)瞪著大眼當(dāng)傾聽者。
“近日不知什么緣故,總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得甚是難聽?!?p> “風(fēng)言風(fēng)語?關(guān)于王老爺沒有子女一事?”
“嗯。”
何氏淡淡的回應(yīng)了一聲。
“外面?zhèn)餮岳蠣斚ハ聼o兒無女,乃是福緣淺薄,有人放話誣陷老爺定是做過虧心事,才遭此報應(yīng)。
可是…可是實情其實是……”
凌若懂了何氏的意思,但是真正的原因也無法成為解釋,甚至?xí)橥趵蠣斦兄赂喑靶Α?p> “惡語傷人六月寒?!?p> 夫人點了點頭繼續(xù)道,“此事越傳越離譜,隨后也傳到老爺耳中。他面上沒有顯露,但與他夫妻多年,還是可以看得出他的苦惱。”
聽到這里,凌若仿佛抓到了重點。
“難道夫人的心病,是因為與老爺沒有子女?”
若真如此,凌若也沒法子啊!
“并非如此?!?p> 何氏搖搖頭,“我早就知道老爺心里沒有我,便不會以此裹挾,與他發(fā)生什么。”
“既然夫人心中通透,那又所為何事?”
“我雖不能與老爺生育,不代表別人不能?!?p> 何氏端起茶杯放在嘴邊吹了吹,沒有喝,又將茶杯放回原位。
“我為老爺納了一房妾?!?p> 聽到這里,凌若開始懵了。
這是什么操作?找別人為心上人生娃?
一般人都無法接受才是,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何氏雖能接受老爺對她的無情,卻無法忍受心愛之人對自己之外的女人有情才是。
她怎么還為自己搞出個競爭對手?
凌若已經(jīng)禁不住開始腦補:
眼睜睜看著后來的新人奪走老爺全部的注意和寵愛,嫉妒和恨意蒙蔽何氏的雙眼,她誓要殺了側(cè)房。
如此想后,凌若隱隱明白為什么何氏在放榜時不能暴露身份。因為殺人,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而自己,則是何氏騙來的一把刀!
有理有據(jù),值得信服!
可是,凌若根本不會殺人,她只會戳魚。
“所以夫人是要殺……咳,要啥做法?”不能直接說出來將自己陷入險境。
“什么啥做法?”這一問把夫人弄得有些傻眼。
“夫人莫不是因為納妾而心中吃味?”
“吃味?”
聞言,何氏險些笑出聲,“姑娘想多了,這房妾本就是我?guī)屠蠣敿{的,有何吃味?”
話,雖是這么說……
“夫人不是戀慕老爺嗎,為何還要給他找個新人?”
“你不懂?!?p> 夫人想了許久,最后就丟下這三個字,留凌若在房內(nèi)凌亂。
此番操作,她的確不懂,也不想懂。
“那么,夫人是想繼續(xù)守在老爺身邊,卻不愿他受流言蜚語?”
“是?!?p> 夫人應(yīng)道,“納一房不夠,便再納一房,總能留下子女的?!?p> 凌若一旁聽著默不作聲,夫人卻繼續(xù)言談。
“新入門的小妾年輕貌美,將老爺抓的死死的。你說我心中無感嗎,怎么可能。自己得不到的,他人卻能輕易得到……我恨?!?p> 這幽怨的語氣,凌若覺得夫人還是想殺小妾。
“可是——”
夫人話鋒一轉(zhuǎn),“只要老爺幸福就夠了?!?p> “老爺?shù)男腋s沒有你的參與,這也沒關(guān)系?”
“沒關(guān)系,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有人能為他開枝散葉豈不是更好。”
“夫人的話,小女子不敢茍同?!?p> 愛情里真的有成全嗎?你成全他,誰來成全你?
至于三妻四妾,凌若對這個詞語更是深惡痛絕。若真的愛一個人,眼里又怎能容下別人?
凌若心想,有朝一日若是碰到心儀之人,決不能輕易放過。世間瞬息萬變,一個不留意便會錯失良機(jī)。如果對方與她同心,縱是跨遍千山萬水也要勇敢追尋。
但如果對方待她無意……如王老爺待夫人這般,還不如徹底離去。
“既然夫人心里能想明白,那又是被何事絆住了呢?”凌若繼續(xù)問道。
“納妾后,老爺去得頻繁,那廝很懂得討老爺歡喜。呵,我還真是親手為他送去個貼心人。”
聽這自嘲充滿醋意的語氣,何氏若再假裝自己沒有吃味,凌若也不會信了。
“若那賤人真心待老爺也就罷了,我與她可相安無事??伤褜櫠溸€不夠,竟然還敢背著老爺去外面偷人!”
王夫人越說越激動。
偷人?凌若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夫人,莫要激動?!?p> 意識到失禮,夫人端起手邊的茶啜了一口,“此事定要查明,肅清門風(fēng),可是畢竟關(guān)系到老爺名譽,不能明面上查。”
“夫人需要我做什么?”
“很簡單,我需要你幫我找到她在外面偷人的證據(jù)?!?p> 聞言,凌若雙眸大睜。
“小女子不過一介郎中,夫人莫不是太抬舉在下?!?p> “事成之后多付你一倍酬金如何。”
有錢人都是如此傲慢嗎?
凌若雖然初來此地急需用錢,但也從未在金錢的事上過分謙卑!
走到現(xiàn)在,她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拼搏,她怎可能是那種為了錢,就不顧一切的人?
太小瞧她了!
凌若側(cè)開眼眸道,“好,盡力一試。”
嗯,為了金錢,她可以不顧一切。
“往后如常,還是申時來府上。”
“好。”
談妥后,凌若沿著花徑離開。
而那雙眼睛,從她入府到離開,始終都在暗處緊緊地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