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二十七】（完結(jié)）
【二十五】
很快，像是早安排好了一樣，中央捕房那邊事情才出不到半個小時，巡捕房的人就來到了葉公館，通知葉振南去收尸。
眼角膜摘取有時限，理論上來說最好不要超過六個小時，否則眼角膜移植的成功率就會降低，那秦越的苦心就白費了。
再者，他們還必須趕在日本人到達(dá)之前完成摘取，否則就算是尸體，只怕日本人也絕不會放過，到時法租界也一定不會包庇。
所以，西蒙立刻帶著他請來的專家前往現(xiàn)場，將羅森暫時托付給了葉振南照顧。
西蒙離開后不久，羅森就又睡過去了，大概是因為藥力未完全消退，再加上心力交瘁的緣故。
這空擋，葉振南終于可以一個人坐下來慢慢地消化這個噩耗了。
“臭小子，你到底還是如愿了，這下你滿意了？”捧著照片眼中含淚的葉振南如是說。
腦海中浮現(xiàn)秦越去找奚萬佐的那一夜，他們父子之間的最后一次談話。
“你考慮清楚了，非這么做不可？”
“非這么做不可?！?p> “不后悔？”
“從不后悔！”
“哎……隨你吧，反正老子也管不了你！無論是謀劃復(fù)仇還是劫囚，還有擅自改專業(yè)，反正你從來也沒把我這個半路撿來的爹放在心上！”
葉振南兀自委屈地抱怨，秦越卻是驚得定在了當(dāng)場。
“義父……”
葉振南瞥他一眼：“奇怪我是怎么知道這些的嗎？”
“……”
“哼！就你個毛頭小子，本事屁大點，心倒是不小，敢劫76號的死囚，還敢殺西谷跟前的紅人，甚至還想殺西谷！”
“……”秦越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葉振南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頗為不屑道：“你以為就憑你那點本事，當(dāng)真能從日本人眼皮子地下偷梁換柱？放屁！要是沒有老子在后面給你擦屁股，你還能有命活到今天！”
“……原來義父什么都知道。”
“你以為你什么都不說，老子就真的查不到你們的底細(xì)？如果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那我葉振南在上海灘這些年也就白混了！
你小子，機(jī)敏有余，閱歷卻遠(yuǎn)遠(yuǎn)不夠。你才多大，就想跟老子還有心狠手辣、城府頗深的西谷叫板，還嫩著呢！”
秦越尷尬一笑，確實是這個理。他葉振南是誰啊，怎么可能真的稀里糊涂就收了他這個義子呢。
葉振南突然頗為惋惜而又語重心長道：“耀華是我這些年來唯一看中的繼承人，但是很可惜，他終究和我不是一路人啊~”
聽了這話，秦越才恍悟，原來當(dāng)初的傳言是真的，義子什么的根本不過是幌子。轉(zhuǎn)念又一想，也對，葉振南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把真正看中的繼承人擺在明處，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只聽葉振南又道：“還有你，臭小子，我雖然很喜歡你的聰慧機(jī)靈，但是很可惜，你和我也不是一路人?！?p> 秦越突然十分感動，原來這個看起來強(qiáng)大的糙漢子內(nèi)心卻是如此細(xì)膩。
“義父，謝謝您肯包容我的任性和不孝，更感激您一直以來對我的幫助和支持。”
葉振南卻是大手一揮：“免了，少給老子來煽情這一套！”
秦越打從心底覺得溫暖，有感而發(fā)道：“義父，請您放心，我絕不會連累葉家。等事情結(jié)束之后，無論生死，請您一定把我交出去，這樣日本人就沒有理由為難您了。”
“……”
“義父，我可以最后再請求您一件事嗎？”
“說吧?！?p> “如果可能，我希望您能繼續(xù)保持這顆正義之心。當(dāng)然，我不是要求您公開和日本人作對，我只希望您以后也能像幫耀華和我一樣，對其他人能伸手的時候就伸把手，這就夠了。”
葉振南瞅了他半天才終于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道：“雖然你小子一直這么叛逆，從來沒聽過我的話，不過看在你還有幾分血性，頗有老子年少時的英勇的份上，我答應(yīng)你！”
……
葉振南對秦越最后的印象便是他的笑容，恰如此刻他手里那張照片上秦越的笑容。
他偉岸的身影突然間好似有些佝僂了，肩膀仿佛被什么壓垮了，堅強(qiáng)得仿佛經(jīng)得住任何風(fēng)吹雨打、一輩子都不可能落淚的他，此刻卻捧著秦越留下的那張照片無聲地哭了。
“臭小子，算你狠，居然連張照片都不留給老子……”
雖是抱怨的話，可他這話里卻明明透著寵溺和理解，因為他知道，秦越就是不希望他一直記著他，更不希望他為他傷心難過，所以才刻意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的念想。
【二十六】
五個月后，巴黎。
羅森又回到了那所曾與西蒙住了五年的房子，而他的眼睛也終于復(fù)明了！
五個月前，處理完了秦越的后事，辭去了巡捕房的工作，羅森便跟著西蒙來到了法國，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術(shù)，之后經(jīng)過近四個月的恢復(fù)期，他的眼睛才終于完全復(fù)明。
微涼的花園涼亭里，羅森終于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張他不知摩挲了多少遍的照片。
“秦越，我終于見到你了。”羅森含淚道。
照片里的秦越仍舊生得那樣俊秀，像畫里的仙人一樣好看。他依舊沖照片前的人笑著，如向陽的葵花那般燦爛溫暖，又充滿了一股無言的力量，給人以無限的光明和希望。
人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羅森看到的照片上的秦越果然和他想的一樣，擁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所以他想，秦越必然也有著一顆善良的心。
然后，羅森將照片翻過來，背面那秀中帶剛的幾行字便映入他的眼簾：
羅森，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最親密的兄弟，所有仇恨和黑暗都將隨我而去，愿你的世界從此只有希望和光明。別難過，我的眼睛將代替我永遠(yuǎn)陪著你，答應(yīng)我，好好活下去，代我去看看司令用他的生命換來的世界未來美好的樣子！
手再次摩挲上那些早已刻進(jìn)心里的字，淚再次充盈他的眼眶，但他已學(xué)會不再沉溺失去的悲傷，而是心向未來的光明和希望。
【二十七】
一個月后，羅森再度告別西蒙，踏上了回國的旅程。
時隔半年再回故土，羅森只覺一切像一場夢，但秦越的墓碑卻提醒他一切真實地發(fā)生過。
羅森這次回來便不打算再走了，并且以秦越摯友的身份留在了葉振南身邊，心思細(xì)膩、邏輯縝密、行事果決的他很快就成為了超越龍耀華的存在。
當(dāng)然，他完全沒有要繼承葉氏的意思，他這次回來是為了完成秦越最后的心愿，繼承父親未完的革命事業(yè)，并且傳承了父親潛伏上海時的代號：“壁虎”。
雖然走了挺長，繞了挺遠(yuǎn)，可他最后還是循著父親的腳步走上了相同的道路，帶著秦越的心愿共同守望未來，而在葉氏的身份便是他最好的掩護(hù)。
當(dāng)然，葉振南對這一切仍是知情的，但他還是將羅森留在了身邊，只為秦越生前對他唯一的請求。
中央捕房的法籍警長聽說羅森回來了，曾特意拜訪過他，想請他重回巡捕房工作，但羅森謝過了警長的好意，并禮貌地拒絕了。
他說如今他的眼睛看得見了，所以他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心無雜念，這就必然導(dǎo)致他聽見的聲音、聞到的味道、感知的觸覺等都將不如從前敏銳，因此不適合再當(dāng)偵探。
戲劇的是，不久之后，隨著局勢的變化，租界不復(fù)存在，作為租界附屬產(chǎn)物的巡捕房也湮沒在了歷史長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