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夢中說夢

　　徐宣、楊音聽了一節(jié)戰(zhàn)略軍事課程，都有些目瞪口呆。

　　也怪不得他們吃驚，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一直都是放牛為生，沒離開過赤眉軍，卻把地圖擺得清清楚楚，軍事戰(zhàn)略講得頭頭是道。他哪來的這番見識？如何做到心知天下大勢？

　　赤眉軍首領(lǐng)講戰(zhàn)略不行，大勢更是不懂，可都是戰(zhàn)場上的老司機，從東海到關(guān)中，這一路過來何止萬里，小皇帝說的對不對，他們心里是很清楚的。

　　這一陣子劉盆子鬧得很歡，從無到有折騰出了自己的一股勢力，兩個人也暗自承認皇帝聰明能干，可是他們還是沒想到，皇帝不只是有本事，而且是有大本事、大志向，他不只是盯著鄭縣，甚至不滿足于長安，而是整個關(guān)中，甚至窺視著全天下。

　　徐宣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您一向在軍中……牧牛，是如何知道關(guān)中地理，又如何得知天下大勢的？”

　　楊音道：“陛下莫非招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才，得到了高人指點？”

　　劉盆子微微一笑，說道：“朕確實得到了指點，卻不是這世上的高人?！?p>　　他微笑地看著面前兩個人吃驚的表情，稍停了停才說道：“不瞞二卿，朕當初從山上滾落，生死懸于一線，一縷殘念悠悠，無所歸依，忽地便見到一人，頭戴王冠，身穿錦袍，英姿勃發(fā)，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王霸之氣。朕便問他的來歷，那人言道，他乃是朕的先祖，大漢之城陽景王，朕忙跪拜于地，請其指點迷津。先祖言道，當年他本當為大漢之皇帝，奈何時運未到，失之交臂。但吾之一系漢家血脈本當有天下，雖幾世屈居侯位，但天命終不能改，卻不想應到了朕的身上。”

　　楊音眼睛瞪得溜圓，失口道：“果真如此？”

　　徐宣立刻說道：“天命之事，陛下豈能妄言？”

　　對剿滅諸呂、興復漢室立過大功的朱虛侯劉章，青州人一向為他鳴不平，認為他當時應該成為天子，即便后來受封為城陽王，依舊是受了委屈。百姓對其抱以同情之心，以致于后來奉之為神，累世祭祀，城陽景王的廟宇到處都是。

　　這么多年流傳下來，對神的信仰和敬畏已是根深蒂固。劉盆子一拿這個說事兒，立即顯得格外真實，一開口便讓徐楊二人信了三分。

　　“先祖要朕順天意而為，勿失良機。朕先還不愿為帝，奈何此事早有定數(shù)，朕不敢違逆天命，因此清醒之后，便離了牛馬廄，搬至行宮，行皇帝之事，之后或許是得了先祖庇佑，諸事皆順。其實，開始時朕也有些半信半疑，此事亦真亦幻，不知真假，或許只是朕心有所感，作了個夢而已，不過從那之后，朕便自覺變了個人一般，胸中忽然有了諸般韜略，天下大勢，仿佛自動進了這里?！眲⑴枳又噶酥缸约旱哪X袋。

　　“朕曾反復思量，卻越想越是糊涂，對此事記得也不太真切，好像是有過又好像是沒有，因此十分苦惱。大概這是我思念先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湊巧而已。卿等皆有識之士，你們說此事……可能當真？”劉盆子滿臉的疑惑，帶著幾分苦惱。

　　這才是最高級的撒謊吹牛B，這些神秘之事，必須要帶著層紗，亦真亦假，似夢似幻，若是說得太確定反而顯得失真，讓人懷疑，現(xiàn)在皇帝陛下一臉疑惑，好像自己也頗為懷疑，立時便顯得此事十分地可信。

　　二人立即避席跪拜，楊音道：“請陛下慎言，莫使神明不快。天命之事，當然是真，焉能疑慮？”

　　徐宣道：“陛下順天應命，實乃真命之主，臣等漂泊四海，無所歸依，得遇陛下，實乃平生幸事，臣等愿追隨陛下建功立業(yè)，唯陛下馬首是瞻?！?p>　　皇帝扶起他們，說道：“君臣同心，何愁大事不成?！?p>　　楊音小心問道：“陛下，城陽景王可還有別的話？”

　　皇帝道：“先祖感念百姓香火之情，叮囑朕善待天下百姓，并曾說過，漢室名為復興，實不下于開國之功，須各位良臣輔弼，功不止于封侯，當為重臣設(shè)廟，使其永享奉祀。”

　　這個餅畫得太大了，以樊崇、徐宣等人的地位，劉盆子入長安坐穩(wěn)皇位之后，封侯是必須的，搞不好還得封王，這些都不會太出人意料，但是設(shè)廟祭奠這個就有些超乎想像了，古人迷信，極為重視死后待遇，能讓自己死后入廟，永享香火，那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劉盆子不信徐宣和楊音會毫不動心。

　　托夢這一出是他臨時想出來忽悠人的，沒想到卻相當有效，徐宣和楊音都有些信了，因為不如此，便不能解釋那個原本上不得臺面的小皇帝為何突然發(fā)生巨大變化，有了種種超人的才能。

　　做夢這事兒誰也無法辨別真?zhèn)危怨湃说拿孕?，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他們信神信祖宗，誰也不會拿自己的先人來胡亂說事兒。哪里想得到劉盆子是個不信鬼神、不信祖宗的現(xiàn)代人，這些瞎話他說出來毫無壓力。

　　他隨口說了個夢，勉強把自己穿越這事兒圓上了。

　　劉盆子想起軍中有一個號稱靈驗的巫祝，據(jù)說是他把自己的魂叫回來的。他決定以后要把這個人帶在身邊，有事時拿出來利用一下。

　　忽悠住了這兩人，其余的事便可以商量了，兩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敬畏了許多，對于皇帝的建議開始慎重考慮。

　　楊音當即表示贊成皇帝關(guān)于守住函谷關(guān)、東窺洛陽的戰(zhàn)略，并且提供了一個極有價值的情報。

　　當初赤眉軍進入關(guān)中的時候是兵分兩路，樊崇、逄安走武關(guān)，自南向北，徐宣和楊音走陸渾關(guān)，自東向西通過狹長的崤函道，兩路兵馬在弘農(nóng)會合。

　　徐楊一路在行進到陸渾關(guān)時，有一萬多名士卒不愿再向西，而是想找機會掉頭向東，回到青州家鄉(xiāng)，這些人由一個姓武的從事率領(lǐng)，自愿留在了陸渾關(guān)。還有一些暫時不能行動的傷兵，也沒有隨大軍西進，楊音粗略估算，赤眉軍留在陸渾關(guān)的人數(shù)將近兩萬。

　　武從事是楊音的老部下，但是大部隊西進以來，陸渾關(guān)孤懸關(guān)外，也不知他此時是東去了，還是依舊留在當?shù)?。楊音是個實在人，立即表示要派人隨夏陽一道東去，聯(lián)絡武從事，命他歸入征東將軍麾下，若是這事兒能成，平空多了兩萬部下，對夏陽來說會是極大的助力。

　　這是個意外的驚喜，夏陽若能一路向東，收羅西進時掉隊的赤眉軍卒，不斷壯大自已，然后守住關(guān)中門戶函谷關(guān)，派人聯(lián)絡陸渾關(guān)的武從事，雙方互為犄角，站穩(wěn)腳跟后進圖宜陽，那會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局面。

　　楊音還提到京師倉中有一部分種子，可用于屯田，劉盆子大喜過望，本來他還想通過孫八達外購一些種子，但是現(xiàn)在道路不通，暫時無法貿(mào)易，如果京師倉能提供良種，自然是雪中送炭。

　　但作為大司農(nóng)，楊音還是擔心京師倉糧食不足。

　　皇帝立即承諾，收到多少種子，便會以兩倍之數(shù)的糧食回補京師倉，這下楊音高興了，連方才暗暗嫌他多嘴的徐宣也滿意了。種子在赤眉軍倉中就和糧食一樣，說吃就吃，能換來兩倍的糧食當然是劃算的。

　　可最劃算的還是皇帝陛下，因為在市場上種子往往比糧食貴上幾倍，他用兩倍價錢換得，已經(jīng)是占了大便宜，所以必須把這事兒立即定下來，免得日后再有反復。

　　對于夏陽弘農(nóng)太守的任命，徐宣一直有些抵觸，以他原來的心思，是絕對不會讓夏陽進入弘農(nóng)縣城的?？苫实鄣膲粢徽f出來，徐宣也不敢太過違逆他了。而且弘農(nóng)的兩個營已多次請求西進，想去富庶的大長安撈些油水，徐宣一直不允，以至于兩個將軍都表示不滿。

　　此時皇帝一開口，徐宣就坡下驢，也做出了姿態(tài)，請求陛下將弘農(nóng)兩營調(diào)離弘農(nóng)縣，并立即提議讓這兩營進至華陰，守護京師倉，皇帝明白這是個交換，立即允諾。

　　徐宣這一手表示他仍舊有所保留，雖然讓出了弘農(nóng)縣，卻還是將華陰握在手里，相當于讓夏陽突前去抵擋關(guān)東的兵鋒，而他則控制夏陽身后的京師倉，把糧草握在自已手中，相當于握著夏陽軍隊的命脈。

　　皇帝立即表示東征軍的糧食要京師倉來提供，你讓馬兒跑，也得讓馬兒吃草吧？徐宣說了半天糧草不足之類的廢話，最后在一番遮遮掩掩的討價還價之后，同意為征東將軍提供三萬石軍糧。

　　皇帝對此大體滿意，有這三萬石軍糧，再薅一薅弘農(nóng)郡豪強的羊毛，夏陽可以撐上好一陣子了?；实巯Ｍ軗蔚阶约簭氐渍莆粘嗝架?，樊崇、徐宣等人再不敢跟他討價還價的時候。等到那時京師倉都是他的，夏陽再不用擔心被人掐斷糧食供應。

　　至此東線基本安排妥當，至于南面武關(guān)一線，當時并未留人防守，不知現(xiàn)在境況如何，劉盆子暗罵樊崇短視，毫無長遠打算，卻也因覺得路遠難行，糧草無法運送而暫時作罷，況且在他的印象中，赤眉軍占據(jù)長安之后，并沒有在武關(guān)一線受到過什么攻擊。

　　三個人談到半夜才散，小皇帝回到宮中的時候，劉茂和羅由還在等他，皇帝只打著哈欠說了聲：“丞相府的羊肉真好吃。”便鉆進屋里呼呼大睡去了。

　　丞相徐宣沒那么心大，在皇帝走后久久睡不著覺，琢磨著皇帝說過的每一句話，尤其是最后，當楊音問他：“陛下，如何守長安您說清楚了，那么如何才能攻下長安呢？”小皇帝只說了一句：“等朕親征長安，卿等便知！”

　　徐宣心道：“若真能如他所言，兩月內(nèi)進入長安，恐怕這個城陽景王托夢之說便是確有其事，我當傾心投效，奉他為真正的大漢之主。”

　　他已經(jīng)忘記了，僅僅在半天之前，他還下決心要慫恿著樊崇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