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瞬間。
他以為自己會生氣。?
當(dāng)那張他正準(zhǔn)備拿去投稿的畫紙飛到窗外，被那個女生一腳踩在腳底下的時候。?
但是，他沒有。?
有人喊了她一句。?
她笑著回頭。?
微風(fēng)輕拂，撥開她的長發(fā)，露出一張干凈潔白的側(cè)臉。?
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以及那抹洋溢著青春氣息的笑容，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卻在他的腦海中停留至今。
壹
“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吧！今天……我就不送你回去了?！?p> 燈光昏暗的巷口，只有一個瘦小的影子落在外面，男孩隱身于墻根的陰影之中，語氣平淡地開口說著。
“不上去坐一下嗎，買了這么多宵夜，我一個人吃不完?！?p> 沉默了片刻，女孩的聲音從巷口傳了出來，一陣寒風(fēng)吹過，讓她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fā)抖。
“找一個人陪你吃吧！你會找到的。”
隔了一會兒，男孩的聲音再次傳出來，很溫柔，也很冰冷。
“我只要你陪著我?！?p> 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覺得我們這樣是在浪費(fèi)時間，也是在……浪費(fèi)感情?！?p> 男孩的聲音依舊平靜。
“為什么，我需要一個理由。”
女孩的聲音開始有些顫抖。
“我以為你能懂我，但事實上，你能給我的……只有安慰。很多次，哪怕是沉默，或者是無聲的陪伴也好，我希望得到的是這些東西，但你沒有……很抱歉，我這樣說話可能傷到你了，但我不愿虛耗你的青春，我覺得繼續(xù)裝作若無其事地在一起，對你、對我都不公平?！?p> 說罷，男孩沉默了下來，女孩也沒有答話，只有風(fēng)聲在巷子里嗚咽，卷起了女孩披散在肩后的長發(fā)。
“好啦，別鬧了，今天是愚人節(jié)，這一切都是你的小把戲，對吧？”
女孩忽然笑了起來，眼淚滴落下來，糊了眼角的妝。
“還以為騙到了你，真的是，一點(diǎn)也不好玩?！?p> 男孩也笑了起來，伸手從女孩手里接過裝東西的袋子。
“討厭，以后再也不許開這樣的玩笑，人家都差點(diǎn)信以為真了?！?p> 女孩破涕為笑，氣惱地錘了幾下男孩的胸口，卻被男孩一把攬入懷中，兩人在巷口的陰影里面開始接吻。
兩人吻了很久方才分開，男孩輕輕捏了一下女孩的臉，笑著說道:“你先去前面等我，我抽根煙再過去?！?p> 女孩不舍地離開。
巷子里升起一道火光，男孩點(diǎn)燃了一根香煙，火光很暗，看不清臉。
男孩吸了一口，煙霧繚繞，緩緩升騰，他突然輕聲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要怎樣抽煙才不會被熏到眼睛呢？”
將口中的煙吐出來，男孩動了一下，就要走出巷口的那片陰影，突然的，在他面前那堆朦朧的煙霧里，他再一次看到了那張美麗的側(cè)臉。
他略一猶豫，還是停了下來，又吸了一口煙，吐在剛才那個地方，那張臉仿佛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他忽然笑了。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女孩，在他第三段感情結(jié)束的前一天晚上，第二根煙點(diǎn)起來的時候。
貳
這是他第六次來這家店買書。
每次間隔一周，待一個下午，臨走的時候把那本已經(jīng)看完的書帶走。
這家書店的位置比較偏僻，來的都是一些?？停m然老板沒說，但對于這一點(diǎn)他無比肯定，因為他喜歡觀察店里的每一個客人，一邊看書，一邊看人，這是他在這里唯一的樂趣。
書店老板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很體面，也不看店，就看著斜對面那家腸粉店的年輕老板娘，人多的時候還會直接過去幫忙，仿佛他才是那家店的老板一樣。
店里偶然會來那么三四個中學(xué)生，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取走宣傳欄上最新的明星寫真集，一群人躲在角落，對里面穿著性感的女明星品頭論足，那架勢活脫脫的就像是一群資歷高深的老學(xué)究對著新出土的文物一番唇槍舌戰(zhàn)的考證一樣。
每次看到這些學(xué)生，店里面那個過來兼職的女大學(xué)生總會故意走過去瞧上一眼，看著他們一臉窘迫的神情，露出一種奸計得逞的笑容。
那是一個短頭發(fā)的女孩，大大的眼睛，高高瘦瘦的，笑起來臉上有兩個酒窩，十分可愛。
“在他們學(xué)校，一定有很多人在追這個女孩吧！”這是他在見到她時腦海之中浮現(xiàn)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他和她雖然在同一座城市，同一家書店，一起度過了六個下午的美好時光，但是，他們之間除了偶爾的目光接觸以及收銀時面對面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交集。
女孩沒有男朋友，自然沒有男生過來接她，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老板生了病待在家里，店里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那天快走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看的竟然是同一本書，都是巖井俊二的新作——《情書》。
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女孩就是里面的女藤井樹，人生第一次他開始覺得緣分是一種妙不可言的東西。
結(jié)賬的時候兩人會心一笑，她問他有沒有帶傘，事實上那天他帶了，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回答是沒有。
女孩主動邀請他一起走，但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所以他就開始和她聊天，分享各自的讀書心得，那天他們兩人聊得很開心，可是下班的時候雨突然停了。
出門的時候女孩打起了傘，但他并沒有和她一起走。他忽然意識到，有些緣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若是任由它自然發(fā)展，到頭來不是傷害別人，就是傷害自己。
他知道，他一直都在等一個人，她有著一張美麗的側(cè)臉，一個高挺的鼻子，一對薄薄的嘴唇，沒有酒窩，但是笑起來十分好看。
第一次來這家書店只是偶然，因為偶然他在這家店里看到了那張想念許久的側(cè)臉，但她走得太快、太突然，以致于他才剛剛驚醒過來，就又一次在人群中失去了她。
她很喜歡看書，但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那天過后，她就一次也沒再來過。又或許她來了，但他剛好不在……
那天晚上他并沒有回家，第一次去了酒吧，點(diǎn)了一杯最烈的酒。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個女孩，在喝下那口嗆得他直咳嗽的烈酒之后。
叁
?新家的環(huán)境很不錯，就在公園旁邊。?
每一天上班，他都會碰上許多和藹的大爺大媽，他們親切地和他打著招呼，他一一笑著回應(yīng)。?
偶爾會有一兩個熱情的大媽把他拉到一旁，跟他聊工作，聊對象，最后珍而重之地從包里掏出一大把照片，像古代妓院里的老鴇初見生客一樣，眉飛色舞道:“后生，對哪個女娃子感興趣，阿姨幫你聯(lián)系！”?
他一直都不擅長拒絕，也不愿意辜負(fù)老人家的美意，所以每逢這個時候，他都會很認(rèn)真地看完所有的照片，然后從里面挑出一張拍得最好的，和對方開始約會。?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后街的一間咖啡館，那天她故意遲到了半個小時才來，她以為這樣會把他氣走。?
但遺憾的是，他向來都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在這等待的間隙里，他照著她的相片在餐巾紙上為她畫了一張肖像畫，又噴了一點(diǎn)香水，作為送給她的見面禮。?
收到禮物的時候她很驚訝，心里面那些早已準(zhǔn)備好的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不知為何在頃刻間都被忘的一干二凈。?
她上了一趟廁所，認(rèn)真地化了一下妝，又把扎起來的頭發(fā)放了下來，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臉頰微紅，害羞地別過頭去，心中卻是在暗暗竊喜。?
喝完咖啡之后，他們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她似乎很開心，臨走的時候約他下周一起吃飯，以彌補(bǔ)她遲到的歉疚。?
她的語氣很誠懇，所以他答應(yīng)了。?
第二次約會是在一家別致的西式餐廳，他點(diǎn)了一份全熟的牛排，要了一杯白開水，她為此在一旁癡癡傻笑。?
“你總是這么與眾不同。”她說。?
他也笑了，苦笑。?
沒有人愿意遺世獨(dú)立，如果有，那一定是被逼的。?
在那之后，他們又約了幾次，每一次見面都很愉快，一直到她表白的那天。?
那一天，她喝了很多的酒，借著酒勁告訴他，她很少對其他男人動心，是他讓她冰封已久的心開始融化，她希望可以和他一起創(chuàng)建屬于他們的未來。?
他以為她只是喝多了，沒有在意，還像往常一樣送她回家。?
但當(dāng)?shù)诙焖现欣钌祥T，在他面前把衣服脫光的時候，他才知道，她是認(rèn)真的。?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嚴(yán)重的錯誤，他原本只是不想讓別人失望而已，卻不曾想，自己曖昧不明的態(tài)度竟然造成了一個這么大的誤會。?
“對不起，我以為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他向她道了歉。?
“我明白，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她表現(xiàn)得很平靜，平靜地讓人心疼。?
那是他最后一次送她回家，一路上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臨近家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問了一句，如果不是她太著急，他們還有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他搖了搖頭，說他不知道。?
她向他揮手告別，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巷口。?
再一次見到她是在葬禮上面，她就躺在鮮花中間，一臉安詳，讓人不忍驚擾。?
她是服食安眠藥自殺的，臨走之前并沒有什么反常行為，以至于所有人都以為她只是貪睡了一會兒而已，卻不曾想，這一睡就再也沒有醒來過。?
她并沒有留下遺書，而是給他寄了一封信，上面只寫了三個字——“打擾了”。?
收到信的第二天他就搬了家，他知道，他最終還是驚擾到她了。?
他永遠(yuǎn)也無法原諒自己，就像她無法面對這個冰冷的世界一樣。?
搬到新家的頭一天晚上，他又一次夢到了那個女孩，但或許是光線太亮的緣故，他只聽到了她的笑聲，卻沒能看清她的臉。
尾聲
一個男人若是單身久了，他的感情就會容易失控。
他和她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認(rèn)識的。
他們在認(rèn)識一個星期之后開始約會，兩個星期之后開始牽手接吻，一個月后第一次在賓館中做愛，兩個月后住在了一起。
她是個很普通的人，長得不算好看，也不算難看，沒有什么特別的天賦，也沒有什么讓人無法忍受的癖好。
她不爭，不吵，不哭，不鬧，不主動，不拒絕，不溫柔，也不可愛，所有一切在她這個年紀(jì)的女人身上該有的性情在她身上都很難找到，但不知道為什么，和她在一起時，他總會感到莫名的心安。
或許是因為離過兩次婚的緣故，她比其他女人更懂得隱忍二字。
她會在他抽煙時默默幫他收拾煙灰缸，在他宿醉歸來后安靜地守在一旁，在他每次爽約時笑著說沒關(guān)系，在他和其他異性走得較近時默然不語，在他忘記她的生日時若無其事地為他準(zhǔn)備晚餐……
兩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沒有什么驚喜，也沒有什么沖突，便是彼此沉默地坐上一個晚上不說話，各干各自的事情，他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他們不是熱戀之中的情侶，反倒像是一對結(jié)婚多年的老夫老妻，每天上班、下班、吃飯、洗澡、做愛……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一件相同的事情，不覺得好，也不覺得壞，分不清楚什么是愛，也不知道什么是不愛，一切都是習(xí)慣使然，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他談過很多次戀愛，但讓他第一次生出結(jié)婚念頭的，她還是頭一個，因此在一周年紀(jì)念日的時候，他買了很大的鉆戒，叫了幾個她的好朋友，當(dāng)著大家的面，跪下來向她求了婚。
但是，那天她拒絕了。
兩個人在一起那么久，她還是第一次拒絕他，而且還是在那樣一個關(guān)鍵的時刻。
“為什么？”他很不解。
“結(jié)婚是兩個人的事情，但很明顯，你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背聊S久，她開口說出了這句話，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
“相信我，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后方才做出的決定，我會盡全力給你幸福的?！彼荒樥\懇地說著。
“我相信你可以給我幸福，但你呢？若有一天你后悔了，發(fā)現(xiàn)跟我在一起并不幸福，我們還能幸福嗎？”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很想說他不后悔，但在張口的那一瞬間，他又想起了那個女孩，那張已經(jīng)許久未曾想起的美麗側(cè)臉，他猶豫了片刻，再次抬起頭來時，方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第二天她就搬走了，一個月后給他寄來了新家的鑰匙和地址，告訴他，只要他想明白了，就可以隨時去找她。
收到信的第二天他就開車去了他的新家，但在走到她家樓下時，他又一次猶豫了，他開始反問自己，他想要的究竟是愛情還是陪伴，他是否真的能夠給兩人帶來幸?！?p> 他在樓下想了很久，在抽完最后一根香煙的時候，終于做出了決定，轉(zhuǎn)身上了樓。
見面時兩人都很激動，開始瘋狂接吻、做愛，然后吃飯，外出逛街，晚上回家后又開始接吻、做愛，最后方才依依不舍地沉沉睡去。
但是，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走了，走的時候留下了那把鑰匙，他并沒有告別，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留下來。
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他不僅處理不好人際關(guān)系，也處理不好感情，他不愿意委屈自己，也害怕辜負(fù)別人，所以他只好轉(zhuǎn)身，然后離開。
他以前一直都在等，等那個朝氣蓬勃的背影，等那張美麗的側(cè)臉，但是現(xiàn)在，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主動去找。
找得到是幸，找不到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