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二妞的身形越發(fā)顯得笨拙,對的,這就是與往年不同的地方。為了便于照顧,二妞再次被送回了娘家。
也許,我們會覺得,二妞這樣的狀態(tài),是不應該當媽媽的??墒撬热粊砹耍さ募胰藗儍?nèi)心還是歡喜的。
二妞自己倒是毫無感覺,竹林那條小道上偶爾看到她笨拙挪動的身影,不時用手捋一下膨大的肚子,樣子實在滑稽。
我照舊有些怕她,總是遠遠地避著。但此時的我,在顧忌與害怕中摻雜了一些憐憫。也許是基于對她的經(jīng)歷的同情,和內(nèi)心女性意識的萌發(fā)。
如果當年的事情不發(fā)生,二妞該是多么可人的女孩?但現(xiàn)實生活,不會存在假設。當事情確確實實發(fā)生的時候,一念之間的決定可能會扭轉(zhuǎn)人的一輩子。
二妞的經(jīng)歷見證了這“偶然“二字的巨大力量。
春末的午后的,陽光還是有些刺眼的。我蹲在自家后門口揀菜,去掉根部的爛黃葉,挑整潔鮮嫩的晚上做湯喝。忽聽得竹林那頭傳來匆忙的跑步聲,夾雜著陣陣的議論,我趕忙把手中的菜整好放進籃子,小步著往人聲方向走去。
隔著稠密的竹子,我依稀看到那扇門口聚集了一堆人,是二妞家。
人這么多,怕是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我趕緊回頭喊上媽媽和嬸嬸,跟著她們,我朝二妞家走去。
二妞要生了!
村子里的赤腳醫(yī)生早先一步進門去,門口圍著一堆人,竊竊私語著。
二妞媽慌亂地出來,說,怕是不好,央求幾位本家大人拿主意,是否送到區(qū)里去。
幾位大人商議一番,立馬叫幾個青壯年抬了竹躺椅,在底下綁上兩根長竹篙當抬桿,然后鋪上薄棉被。
二妞掙扎著,哼哼著,被四五個人圍抬出來,那肥大的舊軍褲染了一灘血,我驚恐異常,下意識地躲媽媽的身后,似乎嗅到絲絲血腥味兒。
為了防止她從躺椅上掙脫,他們又用布條纏在二妞的胳膊和腿腳。一邊綁,一邊是哀嚎。
這場景,令我想到,當年的那個漆黑的夜晚,二妞是否也是這樣出嫁的?
四人抬起竹篙,五六人跟在后頭,匆忙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留下一群姑娘婆婆顧自議論嘆息。
我在人堆里反而獲得了一種放松,幸虧有他們!
可是,多年前的甘蔗林里,圍觀的或許也就是這一群人。他們或長大了,或成熟了,或年老了。
當年的純粹譏笑與指指點點,至今,卻變成了憐憫與關切。當年的袖手旁觀也成了一雙雙援助之手。
我有點搞不清,或許,這就是時代與思想的進步吧。我突然覺出一絲溫暖。
然而,這溫暖的感覺卻不并長久,二妞在去區(qū)里的路上已經(jīng)不行了。
二妞的一生短暫,但經(jīng)歷曲折。一個人,一個女人,從青春的萌動到消逝,其間,所接受的有他人的目光,也有自我的接納。
講這個故事,只是希望,我們應該可以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