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掉坑里
——說來話長。
云姨沒趕我，但我心虛啊!
世事不太平啊。
跑出來這一個多月，也沒見我爹找我。
世風日下，道德淪喪。
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就算是個賠錢貨，不見了也應該找找吧。
心真大。
想了想，偷偷背上我那舍不得喝舍不得吃攢下來……仍僅有的一點點家產。
打算悄悄摸回那個地方看看。
誰知這一回去。
卸胳膊的那個就成了我，還附帶磕破了的后腦勺。
慘啊!
子曾經曰過：任何事情都有預兆，惡有惡兆，善有善報。
古人誠不欺我。
從我老爹欠錢不還的那一刻，我就應該料想到會有被人追著不放的今天。
哇的一聲哭出來～
誰欠的錢找誰去啊，我一個小要飯的，追著我不放干嘛，我又沒有急支糖漿。
這胳膊，不是被那幫討債佬卸得，雖然也沒差了。
一路走回去，沒什么人在意一個小要飯的，我也樂得自在。
天黑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我路過了一個荒廢的老房子。
我在房子里撿到了一對銀手鐲，我很珍惜的把銀手鐲拾起來，擦干凈后放入了懷里。
當天晚上。
我在這所荒廢的老房子里住了下來。
我做夢了……
我夢到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找我要一對銀鐲子。
老太太還說我私闖民宅，拿走了她唯一的嫁妝。
我又是捏腿又是捶背，發(fā)誓說明天早上醒了之后一定把銀鐲子送回去原處。
我醒來了。
我發(fā)現(xiàn)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只是我的雙手很硬還很酸，膝蓋也有點疼。
我害怕了。
當時是七月份，大夏天一陣涼風，我硬打了個寒顫。
我把銀手鐲從懷里拿出來，剛想放回原處，想了想又搖搖頭，從口袋里掏出塊手帕小心包好，這才把東西物歸原處。
重新放好后，我還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然后……我就走了。
晚上又做夢了。
那個老奶奶讓我繼續(xù)給她捶腿捏背。
她夸我，說鐲子被我擦的增亮，還警告我以后不要貪小便宜。
我連連點頭。
算是有驚無險。
我繼續(xù)趕路，翻過那道山，我就能到家了。
只要翻過那道山，就能到家了。
我有點想念那條小巷子。
那條我從小長大的小巷子。
只是回到那條小巷子，我才發(fā)現(xiàn)家里什么都不剩了。
鍋碗瓢盆，沒了。
辛辛苦苦澆水盼望快快長高高的龍眼樹黃皮樹荔枝樹——也沒了。
連房子都沒得了……
氣?。?p> 氣到我簡直要爆炸了。
那條胳膊就這樣氣折了。
額……準確來說，是生氣的時候，被追債的人追……
沒看清路，被大坑拌倒……
摔的。
我運氣不好。
實在是不好。
回去看到房子被扒了的我，就頓時一激靈。
當時我心道不好，就趕忙想著跑，誰知這一跑，剛好撞上那幫討債的。
真是倒霉催的。
看來今天不是出門的黃道吉日。
那幫討債佬見到我不由大喜，嚷嚷著！“沒有大的逮到小的也成?！?p> 行吧，算我倒霉。
還沒跑兩步，我就被他們拎著脖子提起來。
他們威脅我快拿錢出來，不然就要卸我胳膊，還要打斷我的腿。
我沒錢啊。
我能怎么辦，這時候又不能去打工還債，只好跑路嘍。
一個扭脖子，我水蛇般躲過那些伸過來想要逮住我的手。
拿出我出門前從打鐵匠那里討來的菜刀，像不要命般，我發(fā)了狠似的比劃。
慫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這句話果然沒錯。
憑著一股狠勁以及不要命的架勢，我最終逃了出來。
只是下場不太好。
我手摔斷了。
也順帶把腦子摔破了，還落了個手殘腦殘。
嘖嘖。
差個腿抽筋，不然就交待在那了。
你們說我倒不倒霉。
一個人運氣能不好到這份上，也是稀奇。
日后強大起來已經無人能敵的我自己，每每回想起來這一幕，都仍全身顫抖，被氣的。
?。?p> 慘～啊～啊～！
該死的坑，總是一個又一個。
慘～啊～啊～??！
這個坑可真是又大又圓，都能把我整個埋起來還不帶剩的。
慘～啊～啊～啊～蹦沙卡拉卡?。。?p> 誒！不是我說老天爺。
你這坑怎么還帶拐彎的，這深度得叫山洞了吧？
不能因為這地方是喀斯特地貌，盛產山洞，水還多，你就這么任性吧？！
現(xiàn)在，我的身體只是個才六歲的女娃兒呀。
求求你給孩子條活路吧老天爺?。?！
好在，
老天爺終是對我沒有太殘忍。
逃走路上，我又撞上了那所荒廢的老房子。
雖然有些害怕，一瘸一拐的我還是連忙躲入了這所老房子。
討債的人緊追其后。
你們猜怎么著？
奇妙又魔幻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伙討債的人準備暴力進入老房子時，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
大風呈龍吸水狀，把那伙人全刮跑了。
摸著汗津津的衣服，我松了一口氣。
天亮了。
收拾好自己，我朝老房子埋銀手鐲的方向拜了一拜，這才出了門。
我要回云家村。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我再也不亂跑了。
我要回云家村去。
摔了無數(shù)個跟頭。
摔得鼻青臉腫。
我才又回到了有老娘們的那個村子里。
當然，我死鴨子嘴硬，是絕對不會承認我是因為老娘們，
——做得的，那一手好飯，回去的。
回來后，我又住到了那所破草房子里，老娘們連著給我送了一個月的飯。
又不知道從哪里給我弄了兩身新衣服，感動的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于是云姨在我這里光榮的從老娘們變成了好娘們兒。
其實，我之前口口聲聲說老娘們并不是罵人，云姨滿臉的褶子，單從外表上看…真的已經很老了。
雖然還是很愛俏，老愛穿身天藍色的衣服四處逛，連下田干活都不忘打扮自己，就是吧……那一張老臉，實在有礙觀瞻。
聽別人說，老娘們也是個命苦的，年紀輕輕，爹媽也都沒了。
當然我現(xiàn)在也好不到哪去，我沒有家，我媽不要我了，我爹躲債也跑了，留下一堆爛攤子，那群討債的人仿佛跟我有仇似的，房子都扒了，按理該放過我了吧。
我一個要飯的，身上又沒錢。
可他們追著我不放。
活像欠債的是我不是我爹，逼得我藏進拌倒我的那個大坑里躲了一夜，直到天翻白才敢出來。
整！整！一！夜！??！
就算說好的父債子還，也輪不到為難一個六歲女娃吧？！
誒，不說這些了，我只是胳膊折了，腦袋破了，好歹命還在的。
不過人雖然沒大礙，臉上身上都還留有些大大小小的擦傷，又紅又腫，碰一下能疼死個人，可疼死我了。
聽老娘們說天上住有仙人，輕輕揮個手指，就能把凡人身上的傷治好。
可惜我目前沒有這個福氣。
再說人間世哪有什么神仙鬼怪，從來都是騙小孩子的瞎話。
誰信誰小狗。
用老娘們送過來的藥處理了一下傷口，又把胳膊上的藥換了新的。
我小小的漱一下口，也沒敢洗澡，只把舊毛巾打濕擦了擦身子，再重新套上干凈衣服，把一切收拾完畢，待到爬上了床，這才稍微安了心。
好在從小體質特殊，我連受了傷都比旁人好的快些。
現(xiàn)在身上這些傷看著雖嚴重，但恢復好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后遺癥……的吧。
眼睛一閉。
我又想起老娘們這些日子對我的照顧，有些悲哀地意識到，原來自始至終，我還是拒絕不了別人對我的好。
果然我是個缺愛的，別人靠過來的一點點好，都能讓我那顆還在跳動的心緊繃起來。
算了算了，想太多沒用，能填飽肚子才是要緊的。
說起來之前我討飯的時候，其實大大小小的傷受了不少，這樣倒也有個好處，以后不會輕易怕疼了。
“嘖”了一聲，我看看周圍，心里有些煩，大抵還是想家了。
傷口有些疼得厲害了，不會影響我白天干活吧。
世上真的有仙人么？
仙人受了傷不會疼么？
算了算了，不想了，躺在茅草床上，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其實倒也沒多想，累了一天，該休息了，人生在世，可真是不容易啊。
但不管怎么樣，誰知道明天是不是會更好呢？
明天會不會更好，我不知道。
但明天會更奇妙，我現(xiàn)在是知道了。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常人接觸不到的東西。
繼承了老娘們的衣缽后，這奇妙的一切，才展現(xiàn)在我眼前。
可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
如果可以，我甚至寧愿自己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
要得到力量，要得到稀有的東西，要擁有自己想要的，要擁有常人難以匹及的權利，都要付出代價。
不管愿不愿意，我們都是代價。
物傷其類的代價。
就比如守印人，
又比如鎮(zhèn)村人、
還比如蕓蕓眾生。
說說鎮(zhèn)村人吧，這個陌生的名詞你們一定很少接觸。
但我熟得很。
鎮(zhèn)村人，又名守靈人，世人常稱之為守村人。
鎮(zhèn)村人的鎮(zhèn)字，指的是鎮(zhèn)一區(qū)八方邪魅，三煞五疾。
此類人一般多為前世大兇之人，死前醒悟，自愿來世三魂去一，七魄去二，天性善良，無欲無求，鎮(zhèn)守一方，以報前世孽債。
通俗來講，就是傻子。
傳說中每個村里都會存在著的一個傻子，自然在云家村也存在著。
云家村的傻子，有名字，別人管他叫大輝。
大輝很特殊。
老娘們從不讓我跟著別人叫大輝傻子，她說大輝不是單純的傻子，她還說大輝啊是村子里的守護神，要對他好點。
我點了點頭，也覺著大輝跟旁人不同，雖然傻，但越是這種人，心里越干凈，干活也實在。
村里有事大輝基本都會去幫忙，人傻心里卻格外干凈和老實。
老娘們說守村人很辛苦的，白天癡傻，晚上還要與臟東西大戰(zhàn)。
小時候不懂事，我老追著老娘們問：“云姨～云姨～，為什么別人都說大輝是傻子，而云姨你管大輝叫守村人呢？還有大輝那家伙晚上真的會跟臟東西打架么？”
“沒大沒小的，以后不許這樣說?！?p> 老娘們嘴里嘆著氣，還輕輕打了我一巴掌。
打歸打。
老娘們沒有回答過我的問題。
她到底沒有正面答復我。
或許是，大人也不知道該怎么跟小孩子解釋一些雖然簡單卻不好明說的事情罷。
直到后來，或許說直到現(xiàn)在，我才約摸明白一點老娘們話里的意思。
天生癡傻之人，才能被稱之為守村人，
干了壞事的不算、
被別人逼得瘋了的不算、
被坑害坑傻了的也不算。
所以啊，現(xiàn)在守村人已經不常見了。
云家村以前的那個傻子，大家對他很好，他愛笑有禮貌，穿的也很干凈，大家會叫他大輝。
每年拜年大輝都會早早去給長輩拜年，紅白事也都會參加，但是不動桌上的菜，都是等別人給他夾。
可是這個傻子，最后死了。
這樣的傻子，差不多每個村子里都有，旁的村子也有。
只是旁的村子里，大家不管傻子他們叫守靈人，也不叫他們守村人，更不會叫他們鎮(zhèn)村人。
他們管傻子叫傻子。
云家村的傻子大輝心不壞，有點傻，甚至有點瘋癲，村中大小事都知道，村里紅白喜事都會主動去幫忙，只要給口吃的就行。
但大輝不會被村民們當作正常人。
有一些混蛋村民常常會故意抬高他的身份，比如戲稱大輝為“讀書人”、“秀才郎”，看著是稱贊，實際上卻是一種挖苦和戲弄。
旁人看了就很氣，不過也不好多說什么。
每當這個時候，老娘們就會提著我用來掃院子的那把大掃帚上場。
她用掃帚把那些混蛋村民一個個的都打回家，接著找上門告狀，說這些人壞的很，連傻子都欺負。
我跟在后頭，也提溜著一根竹竿給老娘們打氣。
那些混蛋村民的長輩里有明事理的，這個時候就會關起門來把家里的不肖子孫再打一頓，然后送些雞蛋啊米啊什么的來青瓦房。
我目瞪口呆。
……告完狀的老娘們竟然還會得到謝禮？
這么厲害的么。
我也想學！
……
老娘們拍拍手，語重心長對我說。
“臭丫頭，你不要學我，我跟你講！”
老娘們道自己彪得很，管那些村民什么身份，欺負傻子就是不對，就是不好，剛好自己有法子治這事，干就干了，動手就動手了，也沒什么。
不過老娘們讓我不要學她，說女孩子太過彪悍會嫁不出去，她還想我能留個后的。
隔壁鎮(zhèn)上有個村子，他們村里的守村人好像是遭了罪，死掉了。
死后，村里就變的沒那么好啦，幾年里死了好幾個人，都是中年人。
老娘們說他們村的風水壞了，連守護者也拋棄他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