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回頭一看,是慶。
慶湊了過來,四下無人,她便正常與十月說話。十月見慶臉上有難得的笑臉,心下不知怎么有些不快。慶扮演著傻子,隱藏著能力,又把別人的麻煩拿過來當戲看。
“嗯?!彼龥]有多說,只點點頭。
“聽說你是仇家來了。”
十月的眼睛低了下去:“不錯?!?p> “呵,你還能全身而退。了不起。”
“是大姐幫了我。”
“可她也害了你?!?p> 十月眉頭微皺。不解。
慶笑:“我聽說,是她跟你……起矛盾了?然后你再被那兒的領(lǐng)班注意到,然后讓你去給仇家送菜?!?p> 看來慶聽得聽明白。那些女奴們才這么些時間,就嚼了這么多舌根。如果慶自己去問,她們斷然不會理會的。因為慶對她們而言不過是個討厭的瘋子。那么慶之所以能夠知道得這么清楚,顯然從女奴們的對話里聽知。
“是這么回事兒。”十月點點頭,“你消息倒快。”
“呵呵?!睉c笑起來,聲音很低很低,她的臉上倒映著火光,面目忽然有幾分猙獰?!澳悄悻F(xiàn)在是不是要下定決心了?”
“下定什么決心?”
慶的眼里寒光閃過:“殺她?!?p> 十月倒吸一口涼氣:“誰?”
“大姐啊。還能有誰?”
十月的心里既莫名,又恐懼。慶怎么提起這事兒來了?殺大姐?
“你別再說瘋話了。”十月把臉別開。
“這怎么是瘋話呢?”慶有些不樂意了,“你是京師來的,你得罪的是貴女。你的仇家是個怎樣的人,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她現(xiàn)在知道你在這里了,你覺得還能留你不成?你得跑,明白嗎?得跑?!?p> “就算我要跑,那也跟大姐沒關(guān)系?!?p> “有關(guān)系——我剛才的話你沒在聽。是她打亂了你的計劃,讓你提前暴露在仇家的面前。說到底是她害了你。你當然得殺了她。何況,你要是走了,她一樣得受罰,說不定也是死罪。與其如此,不如叫她死在你手里,她或許還高興些?!?p> 十月用一種難以置信地看著慶。眼前這個女人可真是越來越不可理喻了。
“以前我覺得你是瘋子,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錯了。后來我覺得你不是個瘋子,但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錯了?!?p> “你別喊我瘋子!”慶的聲音陡然陰狠起來,“你不殺人,怎么對得起我教給你的傀儡術(shù)!怎么對得起!”
“傀儡術(shù)大有用處,我干嘛要用它來殺人!”
慶的眼睛里滿是憤怒和失望:“有了傀儡術(shù),你就不需要其他任何幫助。傀儡是傀儡,人是人,以傀儡代人,才是傀儡術(shù)之大成!你不殺人,怎能大成?”
原來是為了這個!
瘋了!瘋了!慶這個女人,是真的瘋!
十月只覺萬分可笑,又萬分可悲,以及萬分可憐。慶到底是怎樣一個家伙?她怎么會對一門技藝癡迷到這等地步,又被這門技藝折磨到這等地步!
十月沉默片刻,淡然搖頭:“傀儡最高境界,不是操縱木偶,而是操縱人。”
慶的瞳孔都跟著睜了睜。
“大姐很關(guān)心我,只要我愿意,她什么都會聽我的。既然我可以操縱人了,又何必去操縱一個傀儡呢?”
***
這一晚的風,很大很大。
眾人把房間的門窗都鎖得死死,到處的縫隙不是用泥巴,就是用布條填滿。但即便如此,十月還是覺著冷。
她不知道是為什么,大概是因為恐懼,因為心慌,因為煩躁。過去的一天里,從黑漆漆的清晨開始就沒有消停過。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晚上吃飯的時候喝多了水,這時候就不得不頂著嚴寒爬起來起夜。房間內(nèi)黑漆漆的,如果不是因為熟悉,她一定寸步難行。
十月下得床來,輕手輕腳地找鞋子,眼神在室內(nèi)一掠,卻感覺有哪里不對。
雖然昏暗,但她的眼睛已經(jīng)習慣低弱的光線,因而還擁有一些視力。十月現(xiàn)如今睡的地方是通鋪的中間一些。她好似看到通鋪的盡頭那里,少了些東西。
走過去,的確,原本屬于慶的那個位子上,是空的。
這就怪了。
難道慶沒有來就寢嗎?
十月不能確定。因為她心煩意亂,早早就鉆了被窩。還是說正是她睡得太早,眾人進進出出沒有留意?以至于慶是進來睡了沒有都不知道。
十月心下疑惑,摸著黑往外走。在后頭的廁所如廁完之后,稍稍晃蕩了一圈,沒有見到慶的蹤影。她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一處用來堆肥的窩棚有動靜,便走了過去。
結(jié)果剛進去,她就被一只手拉了過去,并且捂住口鼻。
“嗚嗚——”
十月掙扎起來,但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吵!你瞧那邊!”
十月噤聲了,因為她看到了黑暗中的影子。
許許多多的影子,從四面八方圍繞這塊林中農(nóng)地而來。影子的數(shù)量得在十五個左右,他們行動詭秘,悄無聲息,手里頭拿著什么東西。
等他們走近了,十月也就明白了過來。
他們手里的,是一根根木頭以及一捧捧干草。
十月正要叫出來,慶很及時地在她后腦砸了一下。
這些影子們——放火了。
他們先是將木頭頂住那通鋪寢室的門和窗。然后干草全部堆上,火勢幾乎是瞬間就起來了。
她們這些女奴住的房子自然不是什么好房子。不論夯土還是燒磚,那都需要更多的工序和人力。所以那間大通鋪是間木頭房子,雜以泥土敷墻。
那泥土本來就敷得不勻,好些年沒加過了。現(xiàn)在被火一燒,有限的泥土更是很快剝落。泥土一剝落,里面干燥的木頭便迅速燃燒起來,火焰一直燒到屋頂。
慶扭頭就跑了。
十月被她砸了那一腦袋,昏昏沉沉的,但她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救不了任何人了。
那些影子,不,確切地說是那些殺手,準備周密、目標明確,就是奔這些女奴的性命來的。
或者準確地說,是十月的性命。
還還用猜么?慶說得正確無比。
十月在京師的仇家,在莊上看見了十月之后,不會留有余地的。
眼淚無聲地從十月臉頰滑落。
她硬抗著頭腦的昏沉和腳部的蹣跚,轉(zhuǎn)身也跟著慶的足跡,尋路逃跑。
在她的身后,女寢的火焰一路沖天,撕心裂肺的喊叫不斷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