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心情就仿佛下階梯的時候踩到了石子兒，一瞬間滾落了下去。
是啊，明悄。否則還能是誰呢？
拿下李遠(yuǎn)，是為了扳倒王爺。普天之下，誰最想扳倒禮親王呢？
眼見王爺要倒了，陳平洛急不可待地找下家。再沒有比相府更好的下家了。何況，明悄對陳平洛不也是一直心心念念？
郎有情妾有意，不為怪。
明悄果然是那種貴女中的貴女，從小到大不知何所謂“不可”。凡是她想要的，總得得到。
她果然得到了。
十月一聲苦笑：“好、好。果然。全天下大概也只有首輔家開得起你想要的條件。別了王府，又入相府。陳平洛，你真是把自己的身價掂量得足夠穩(wěn)當(dāng)?！?p> 雖是諷刺，陳平洛卻一點(diǎn)不覺不快。反而嘴角微勾，笑笑：“對，也正是有了這樣的身份，我才有把握救你?！彼^而放低了聲音，“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從我，等到風(fēng)聲過后，等到我以及父親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不再仰首輔的鼻息，我自然會抬舉你，將來讓你名正言順地做側(cè)室也未必不可能……”
他看著她，眼睛里帶著幾分真實的溫柔?！鞍?，其實我想，如果你我不是出身在這樣的境遇，如果你我只是普通樵女漁夫，或許我們可以少些波折，從見面的那一刻就在一起。”
陳平洛果真被自己這番話所打動。聲線說到后面都不再穩(wěn)定，而是如同感懷一般低落下去。只是，他這自以為是的心跡表白，可十月聽了卻只覺好笑。
“呵呵，呵呵呵呵……”十月一邊笑，一邊搖著頭：“陳平洛，沒想到你這人虛偽至此，連自己都能騙?！笔驴聪蛩掷锏挠衽澹斑@塊玉佩你倒是藏得挺好，現(xiàn)在拿出來說是寄托對我的喜歡?？赡惝?dāng)我傻么？你存著這玉佩，說明從一開始你就存著攀附高枝的心。呵，你說喜歡我，當(dāng)時你撿到這枚玉佩的時候當(dāng)它是誰的？難道不是首輔大人家唯一的寶貝女兒的么？你撿到了玉佩，卻沒有聲張，為的難道不就是以后遇見明悄，有這樣一件物什可以為自己說項？”
陳平洛被十月揭短，表情短暫錯愕，但很快又變成欣喜。
“你真的很聰明，有你這樣的內(nèi)助，將來我步步高升，必定簡單很多。”
十月冷笑：“你連尊貴之如郡主都可以背叛，我一介賤籍，還想貪得你的承諾么？”
在聽見這話的一瞬，陳平洛的臉僵了僵。
他淡漠回應(yīng)：“當(dāng)然，正因為她貴為郡主之身，所以我擔(dān)不起她的承諾呀！”
這話聽來怪異，十月聽出幾分不對來，問：“郡主呢？”
陳平洛利落答道：“死了?！?p> 死……
郡主她……死了？
十月的眼睛瞪得銅鈴大：“什么時候的事？”
“當(dāng)我告訴她她父親再無翻身的余地——李遠(yuǎn)大人雖然還未定罪，但皇上盛怒之下，李大人為王爺做過任何袒護(hù)，都變成了王爺身上更深的罪過。對禮親王的處置前幾天已經(jīng)下達(dá)了：剝奪一切職銜，從皇室除名，貶為賤籍，流徙邊疆，任何人無令不得施舍救助，否則同罪。”
他冷哼了一聲：“我告訴她，如果她去死的話，或許皇上會顧念她替父而死的一點(diǎn)孝心，對王爺稍稍從輕也說不一定。然后她便去投了河?！?p> 淚水在十月的眼眶里轉(zhuǎn)著。一個月前還好好的，她還跟郡主說過話，她還同情、憐惜過郡主的際遇，可現(xiàn)在……
“你真狠?！笔锣?，“你逼死了她。既然你不想娶她就不想娶吧，你跟她退婚便是，何必這樣欺騙她，還、還逼死了她。”
“退婚？呵，是她不讓我退。”陳平洛眼神忽而銳利：“十月，你知不知道郡主……慕雪，她是怎樣一個人？不，你不知道。你為人聰明，與世無爭，碰到不喜歡的人就躲開，遇見麻煩事總有法子消解。但你不明白，世界上總有那么一些人，心機(jī)深重，滿腹盤算，而從外表上卻一點(diǎn)也看不出來?！?p> 他咬了咬牙，冷哼一聲：“對，慕雪就是這樣一個人。之前一日我執(zhí)勤回來，同袍交給我一張字條，說是有人找我我不在，因而留下的口信。我展開字條，上面留了個地址，請我前往一敘。十月，你知不知道那是哪個地址？”
他看了看她：“悅和茶館。就是你最常喝茶聽書的地方。你我在那里也曾有碰面，就是你那次想要賒賬被拒。那次你賒賬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的手書，而那字條上的字恰是你的字，我當(dāng)時只道是你要找我，便立即赴會。可誰想到在和悅茶館三層雅間，我碰到的卻是慕雪?！?p> “當(dāng)時我便覺得奇怪，如果是慕雪找我，那為什么她不自己寫字條，反而托你之手？不過當(dāng)時我沒有多問，她讓我喝茶。我怎會疑有他？于是喝了?？山Y(jié)果一喝那茶，我便昏昏沉沉、口干舌燥，不能自持……后來我才知道，她已經(jīng)事先在那茶水中放入催情之藥，好讓我與她在那雅間之內(nèi)成夫妻之實。她可真是好心機(jī)——當(dāng)時的她已經(jīng)知道王爺?shù)氖码y有轉(zhuǎn)圜之機(jī)，于是便抓住一切可能的機(jī)會讓皇上忌憚。我父親在邊鎮(zhèn)領(lǐng)有雄兵，只要我和她還有婚約在，那么皇上或許會投鼠忌器一些。但是婚約這東西，到底不過是一句話、一張紙罷了，想退便可以退?？墒侨绻娉闪朔蚱?，那就大不一樣。所以她……”
十月聽完，內(nèi)心驚駭不已。誰能想到這里面還曾有這樣的周折?？磥砟翘炜ぶ鞯能囻{停在李宅之外，實在是因為她計絕途窮。大概她想要進(jìn)去求李遠(yuǎn)幫忙的，只是不巧人多。何況言官已經(jīng)盡力，她再求效果也有限。所以才想到了利用陳平洛。
“可是”十月略一思索，想到了某處漏洞：“就算有夫妻之實又如何？你否認(rèn)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罷了?！?p> “呵，不錯?！标惼铰妩c(diǎn)頭，“所以說她心計縝密，步步不亂。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就那樣巧——茶樓之后不足兩月，她便身有孕狀?！?p> “這么說來……”
“是，你見她的時候，她身上已經(jīng)懷了孩子。”
十月幾乎要驚叫出來。
孩子……孩子。那豈不是一尸兩命。
再看陳平洛的臉上，非但沒有半點(diǎn)憐惜，反而掛著得意洋洋的微笑?！暗锰澪蚁率止麤Q，否則的話等孩子出來，或者她有孕在身的事情傳揚(yáng)出去，我還怎么下臺？她雖然心計縝密，但終究還是被我看破。上元夜我和她碰到了你，你倆的談話里我算是聽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天茶樓之約，你不是有意幫她寫字條的。你也被她騙了不是？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yīng)該是用其他什么事情為由騙你寫下地址，然后再用那字條騙我。因為她知道如果是她相邀，我肯定不會赴會。因為在那之前王府單獨(dú)請了我好幾次，我都以尚未成婚為由身邊都帶著人去。那時候我已經(jīng)看出，王爺這艘大船怕是要沉了，還是保持點(diǎn)兒距離為好。只是我千萬小心，敵不過她慕雪步步為營的算計。十月，你別繼續(xù)做一個自以為是的老好人了。這等精心的算計，這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心胸，你我都應(yīng)該好好學(xué)學(xué)?！?p> “呵呵，”陳平洛慢慢蹲了下來，伸手撫過十月的頭發(fā)，挽起一縷發(fā)絲：“我相信你會的，畢竟你是個聰明人。明悄是我穩(wěn)固前途的墊腳石，而你的腦袋，或許可以助我青云平步?！?p> 十月冷笑，內(nèi)心的憤怒難以遏制，朝他啐了一口。
陳平洛淡定地收回手，用袖子抹了下臉：“我喜歡你，連你的口水我都不會嫌棄?！?p> 他站起身來，在轉(zhuǎn)身離去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話：“我的條件你仔細(xì)想想。這是眼下你所能得到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