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回到宴飲的亭子，一切都沒什么改變。
非要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氣氛有些懶散起來。畢竟已經(jīng)喧鬧了一番，姑娘家不比男子，氣力用得更快。
蔣寧寧趴在案幾上，兩眼微合。十月以為她睡了，結(jié)果剛一落座，蔣寧寧又活了過來，舉起酒盅就要跟十月喝酒。十月把酒擋下，忽然發(fā)現(xiàn)她案幾上已經(jīng)有了碗甜湯，用大蓋碗盛著，溫度仍在。
沒想到廚房動作很快，也對十月的吩咐記得很清楚——自己坐亭子?xùn)|南面，掀開那方向的簾子就能看到自己。
只是自己沒及時回來，甜湯倒先一步到了。
她給蔣寧寧舀了一碗遞到嘴邊，可蔣寧寧問了一句是什么，得知是甜湯之后死活不肯喝，非要跟十月喝酒。十月不得已，假裝跟她喝酒，但替她把酒盅滿上甜湯，蔣寧寧喝了兩盅都沒有嘗出來。可見是醉得深了。十月正想著要怎么給她解酒，明悄卻回來了。
就如她走時悄無聲息一樣，她回得也悄無聲息。一落座就給自己倒了碗茶。不緊不慢地喝完，然后長出了一口氣。
十月扭頭看了眼今晚跟她一起來的婢女，臉上有些失魂，遠(yuǎn)不如明悄這么鎮(zhèn)定。
“你什么時候走的？去干嘛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不料明悄扭過頭來，率先注意到十月發(fā)間那薄薄的雪片。說：“你不也離開了？”
十月錯愕。
明悄知道自己說中了，笑道：“我哪兒也沒去，不過是在亭子周圍透透氣。也沒有走多久。是你離開了，并不知道罷了?！?p> 這話不是在回答，更不是在陳述。倒是在像確認(rèn)某種事實(shí)。
十月不好跟她爭辯，看向主座，仍是空的。
“郡主怎么還沒來？”
明悄像沒聽到這句話，兀自喝茶。十月更覺狐疑。但問明悄鐵定是問不出什么的。蔣寧寧也有些醒神了，問了句時間早晚。今晚為了王爺府上的宴會，京師的宵禁都網(wǎng)開一面，今晚的車駕或者個人，只要拿到了王府的牌子，一律不問歸家早晚。
雖然如此，也不能鬧太晚了。蔣寧寧這話提醒了十月。她靈機(jī)一動，連忙拉住一個過路的婢女說：“郡主去哪里了？”
這婢女哪里能知道，照實(shí)回答：“奴婢不知?！?p> “哦，那你能不能幫我們問問。因?yàn)樘焐呀?jīng)晚了，我想要回去。但不能不辭而別。所以請你幫忙問問郡主在哪兒好么？”
十月問得客氣，這不是這奴婢分內(nèi)之事，但她也無法回絕。便應(yīng)了句好。然后自去。這婢女離開之后，自然不會自己去找郡主，而是把這話問了旁人。其實(shí)郡主離席了這么久，早就有一些奴婢也心有疑惑。她這么一問，問題就擴(kuò)散出去。
結(jié)果問了一圈，居然就沒人知道郡主到底在哪里。
偌大的院子總有管事的。管事的當(dāng)然是先去郡主居住的院落去尋。卻沒有尋到。這下問題就復(fù)雜了起來。
在自家宅院里不見了主人，這是怎么回事？于是趕緊一個個問奴婢下人，上一次見郡主是什么時候、在哪兒？慢慢問出來，這才有了些線索。
這一通忙亂，差不多已經(jīng)是一炷香的工夫過去。十月等得心焦，明悄仍鎮(zhèn)定自若，蔣寧寧又鬧著要酒喝，十月不給，只給她喂甜湯。
然后遠(yuǎn)處不知何處的院子里傳來一聲尖叫。
這尖叫很弱，卻也足夠令人警醒。宴會進(jìn)行到此刻，眾人也大都消停了。側(cè)耳不知這尖叫是出了什么事。十月的心里敲起了鼓點(diǎn)，不好的預(yù)感迅速累積。果不其然，院子一處門洞那里驚慌失措跑過來一個下人，慌慌張張說郡主出事了。
出事了？郡主在自己的宅子里能出什么事？
一眾貴女都很錯愕，不知道這種事情自己應(yīng)該干什么才好。管家一邊派人趕緊去找?guī)褪?，一邊讓大家不要慌，組織婢女們伺候好這些貴女，不要再生出額外的亂子來。十月一聽郡主出事，簡直心亂如麻。把手中給蔣寧寧喂湯的碗一放，就要起身。
不過背后一個聲音慢悠悠響起：“你上哪兒去，十月？”
是明悄。她仍坐在哪里，姿態(tài)沉靜威儀，連頭頂那玉石頭飾都紋絲不動。
“去看看出了什么事?！?p> “你去？這可是人家的府邸，你是外人，是客。主家出事，自有主家的人來辦。你可別輕易摻和。否則的話你去湊了熱鬧，又生出什么直接，或者只是看到了不該看的，那豈非不妙？”
明悄言語之間頗多威脅，但說得又的確很有幾分道理?？ぶ鞒隽耸拢植恢朗浅隽耸裁词?。十月湊過去，好心的會說她想要幫忙。惡意的只會揣測她是不是要看郡主不幸？
十月只能重新坐下。
等待新消息的這段時間堪稱漏刻煎熬。貴女們再也無心笑鬧了，一個個神色緊張凝重，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起來。蔣寧寧酒也醒了許多，懵懂地問十月是怎么回事？
十月簡單說了下情況，半句多余的也無。其實(shí)在這里談?wù)摯耸露嫉眯⌒?。因?yàn)槟枪芗伊袅艘慌驹谶@院子里守著，每個貴女都不乏人“伺候”。
不知道過了多少光景，終于有了一些新的情況傳來。先是幾個仆人匆匆從那邊通過院子，被幾個婢女逮住悄悄問話。其中一個婢女顯然是被嚇到了，驚呼了一聲：“落水？”
她捂住了嘴巴，但還是很多人聽清了?？ぶ髀渌?？這是怎么回事？在王爺府里落水？是水井么？這種府院之內(nèi)的水井井口一向不大，要是落水的話那豈不很可能是被人……
十月的心砰砰直跳，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明悄。明悄的表情雖然沒了先前的鎮(zhèn)定，也跟許多人一樣微微凝眉。但十月說不好這到底是真的出于擔(dān)心，還是一種表演。
貴女們之間已經(jīng)有些亂了，誰能料到一場歡天喜地的壽宴會出這么大的事呢？！蔣寧寧更是抓緊了十月。人一緊張起來力氣就大。十月的手腕被她捏著，陣陣生疼。
腳步和喧囂在遠(yuǎn)處某個院落里此起彼伏。這邊眾人的心也跟著一起一落。又過了片刻，郡主院子的管家回來了。
這管家是個中年的女子，臉圓乎乎的。她起初走掉的時候圓臉上的肉是繃緊的。現(xiàn)在回來，倒放松了許多。
圓臉管家對眾位客人宣布：“讓大家擔(dān)心了。我們郡主遇到了點(diǎn)兒麻煩，不過現(xiàn)在沒事了。”
十月心情一松。
但右邊明悄卻輕輕撞了下案幾。
明悄問管家：“沒事了？”
另有貴女也問：“郡主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說啊?，F(xiàn)在不是沒事了么？為什么不能跟我們說？”
管家有些猶豫，支支吾吾起來。十月能明白她的難處。郡主出事，不管是不是落水，那都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不是好事，何必到處張揚(yáng)。在場的貴女們倒還好說，可要是傳到了民間，還不知道要被胡亂傳成什么樣，徒給外人一番談資。
不過這管家沒有為難多久，就有人來了。
來人是個男子，從衣飾上看，也是王府的管事一類，但地位顯然比那圓臉管家要高許多。他一來，那圓臉管家就站到一邊。隨著這管事來的，還有一眾前頭王爺院子的仆人。眾人立刻把亭子圍住，貴女們身在其中，倒有點(diǎn)兒被看押的意思了。
有人不服氣了，質(zhì)問：“這是做什么？”
男管事對眾貴女行了個禮：“我們郡主出事，恐怕并非意外，而是有人為之。王爺已經(jīng)命人封鎖整個王府，要徹查此事。諸位小姐恐怕得在此多侯?！?p> 十月忍不住了，問：“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現(xiàn)在郡主如何了？”
管事回：“讓這位小姐擔(dān)心了——我們郡主先前落水于井中，不過萬幸搶救及時，只是多灌了幾口水，現(xiàn)下已經(jīng)沒事?！?p> “哦是么？”明悄在旁幽幽道了一聲，讓人聽不出言語間的感情?！翱ぶ鳑]事就好，好歹是讓我們這些做客的松了口氣。當(dāng)然，想必你們也是如此。你們這些奴才當(dāng)差當(dāng)?shù)貌诲e，今晚救了郡主，相信回頭王爺重重有賞?！?p> “回這位小姐。今次救人的并非我們這些下人，而是今夜賓客之一，皇上欽封的東門尉，陳平洛陳公子。”
旁邊，明悄的指甲瞬間捏向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