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熟悉的身影
接到最后一位客戶。
下午的五點四十分，人間正落下夕陽，那個老伯看起來比他們還要著急：“小姑娘小伙子，我們什么時候能到?。课蚁肴ツ觑垺?p> 單俐因笑笑，語氣輕柔的說：“爺爺，您第一次出去吧。這扇門打開，哪座城市都可以去，您家離那邊的陰陽門不遠(yuǎn)，我們六點之前肯定能到，您放心?！?p> 老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噢，這么方便，我還以為要坐火車呢?！?p> 單俐因搖搖頭，老伯便乖巧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人間每座城市，都在固定位置有一扇陽門，而連接所有陽門的，就是陰間的這一扇陰門。靈魂攝影師們帶著特制的手環(huán)，可以自由的通往人間每一座城，每一個家。
老伯的家雖然離陰門不遠(yuǎn)，但還是需要坐兩站公交車，他們站在公交站時，老伯已經(jīng)開始搓著手翹首以盼：“這趟車呀，我以前每周送我孫子去幼兒園都要坐，五分鐘一趟，很準(zhǔn)時的……”
老伯用衣袖蹭了蹭眼淚：“也不知道那小家伙現(xiàn)在有沒有堅持刷牙，別長蛀牙嘍?！?p> “不會的?！眴卫蛐χ鴱目诖锓鲆粡埣埥磉f給他：“我前幾天看檔案里，他牙可白了，最近在上小主持人的培訓(xùn)班，月月得小紅花。”
老伯接過紙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伯去世時，他的孫子已經(jīng)六歲了，他是看著、抱著長大的，沒想到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短，到底是光陰不饒人。
盡管家里人丁興旺，兒女都會按時給他燒來紙錢，可是他們那一輩的節(jié)儉總改不掉，深怕還沒等到老伴下來，哪一天就沒了余錢，要先她一步輪回。
到陰間兩年了，老伯?dāng)€了不少的積蓄，這才敢回來看一次。
單俐因能感受到老伯的焦慮和緊張，她不斷的和他說話，陪他回憶一些高興的事情。姜明琰站在一旁依舊像一塊木頭，單俐因每每余光瞟到他，總要在心里嘆一回氣。
他這個樣子，什么時候才能獨立的接待客戶？
公交車來的很快，和老伯記憶中的一樣，五分鐘一趟，幾乎不晚點。
單俐因和姜明琰跟在老伯身后上了車，老伯坐了靠門口唯一的一個空位，他們就繼續(xù)往里走。
之前是面對馬路背對站臺站著，看不見站牌，這會上車往左側(cè)走，才發(fā)現(xiàn)站臺附近有一個戴著帽子的身影，看起來十分面熟。
單俐因遲疑了一會，問姜明琰：“你看一下站牌后面的那個戴帽子的人你認(rèn)不認(rèn)識，我近視。”
姜明琰原是低著頭的，在聽到單俐因叫他的瞬間望了過去：“謝子宵?！?p> 那個和他一樣不愛說話，像個小大人一樣的少年謝子宵。
單俐因在陰間認(rèn)識的人不多，剛才已經(jīng)隱約猜到，但聽到姜明琰說出他的名字時還是很驚訝。
組里每次出任務(wù)前組長都會做一張任務(wù)匯總表，單俐因今早在電腦里恰好翻到，她似乎記得謝子宵沒有過在這個城市的任務(wù)。
這班公交車是從鎮(zhèn)上開往市中心的，他們坐的這兩站，恰好都在鎮(zhèn)上，道路泥濘不平穩(wěn)，車也開得搖搖晃晃。單俐因還在腦海中認(rèn)真的回憶那張表，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姜明琰就像是條件反射一般，用兩只手同時握住單俐因身后的扶桿，在單俐因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圈。
單俐因沒被急剎車嚇到，倒是被他的反應(yīng)下了一跳：“你怎么了？”
司機在座位上罵罵咧咧幾句，發(fā)動機再次發(fā)出聲響。姜明琰把手收了回去：“以前我和小瑛上學(xué)總搶不到座位，我總是要在公交車剎車的時候及時抓住她?！?p> 單俐因看著姜明琰目光黯然的樣子，他妹妹一定很幸福吧，盡管從小沒有父母，但有一個像姜明琰這樣的哥哥寵著她。
單俐因還是好奇了：“一個月前，她不是還在供奉你？她到底去哪了?！?p> “我不知道?！苯麋纯嗟牡椭^：“人口登記處的人突然找到我，說我妹妹離開家了，以后我的生活將沒有保障。”
離開家了……
姜明琰如果還活著，今年二十二歲，妹妹和他是龍鳳胎，同他一般大。這個年紀(jì)……會不會是出去工作了？
單俐因很快就自己在腦海中否認(rèn)了這個答案。如果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意外，事務(wù)所不會親自派人去找姜明琰。
單俐因明白姜明琰對姜明瑛的擔(dān)心并不是杞人憂天。二十二歲的女孩子一個人在人間漂泊，該有多難。
車到站了，老伯叫他們下車，單俐因跟著老伯往一棟老舊的居民走去。
那棟居民樓有一定的歷史，但煙火氣息依舊很足，整棟樓的燈幾乎都亮著。
老伯的步伐又快了，單俐因示意慢性子的姜明琰也趕緊跟上。
只是姜明琰愣愣的看著左側(cè)行人穿行的馬路，腳步越來越慢。
“小瑛?！眴卫蚨紱]來得及再催促一聲，姜明琰突然喊出一聲，飛快地朝遠(yuǎn)處跑去。
單俐因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姜明琰你回來！”
眼看著姜明琰已經(jīng)跑回馬路邊，鎮(zhèn)上小路縱橫，單俐因怕再不追就沒有晚了，便也想跟上去……
“那小伙子干什么去了？”老伯已經(jīng)聽見聲音，停下腳步回頭問單俐因。他原本匆匆的趕著回家見子女，這會以為姜明琰出了什么事，目光里滿是擔(dān)心。
單俐因回過頭，看著他關(guān)切的神情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任務(wù)失敗和弄丟姜明琰一樣糟糕……再說老伯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她不能讓他失望。
想到這里，單俐因定下心來朝老伯扯出一抹微笑：“他臨時有事，我們進去吧。”
老伯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更希望馬上見到自己的親人。聽到單俐因的話也連忙點頭，大步朝家里走去。
老伯生前雖不富裕，子女也都生活普通，但家庭氛圍極好，每到過年一大家子坐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但就是因為人太多了，單俐因要分好幾個部分拍攝，最后再把照片合成到一起。
完成任務(wù)以后，墻上掛鐘顯示六點一十分，單俐因送老伯回去，一路上心事重重。老伯的心態(tài)倒還不錯，不像太多數(shù)客戶那樣在在回程時流露出萬般不舍和悵然，提不起勁，而是哼起了小曲，滿身輕松的樣子。
老伯看著單俐因說：“謝謝你小姑娘，你是多大年紀(jì)下來的？一個人在這邊也挺難的吧?！?p> 單俐因已經(jīng)習(xí)慣在工作的時候被問及各種各樣的問題，特別是老一輩人，看她樣貌小，就會忍不住關(guān)心幾句。單俐因說：“十九來的，無牽無掛倒也自在?！?p> 她也知道，他不會再往下深究的，在這里的人，無論多潦草的一生，誰還沒點壓在心底的故事。
關(guān)于命運，關(guān)于死亡。
在走進陰陽門的瞬間，單俐因和老伯道別，她余下的時間并不充裕。老伯揮了揮手，和她說今天過年，要早點回家。
單俐因鼻尖竟有一些酸澀，卻也只是輕輕“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