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的書房寬敞而簡潔,有一股淡淡的藥味。
沒有多余的裝飾,三面都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架,上面書冊、紙卷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一個書桌,幾把椅子,還有一個鋪著被褥的床榻。大概是因為江逾身體不好的緣故,看不了多一會兒書就需要休息吧。
此時江逾也是穿戴整齊,也許是因為晚上溫度轉(zhuǎn)涼,他在屋子里還燒了一個火盆,燒完的灰燼,有點點散落在外。
手中拿著書冊,一邊看一邊在沉思什么。
慘白而瘦弱的側(cè)臉和脖頸彷佛是一支搖搖欲墜的白玉蘭。
他一個人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陰郁的,薄唇緊抿著,有幾分寂寥,卻又透出堅忍來。
嘉慕突然對他有了些好感。
人常說完美無缺的人是不存在的,如果你覺得一個人很完美,那一定是你還沒有有了解他。人也會常常迷上沒有深入了解的,看似白璧無瑕的人。
但嘉慕覺得這世界上最好的事物,是白璧微瑕。
那一點點瑕疵,不會讓他顯得丑陋。相反,那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絲罅隙。
自以為的天破了一個洞,而后看出光來。
“晚上好,江逾?!?p> 嘉慕整了整衣裙,才和他打了個招呼。
早就說過嘉慕的身手極其敏捷,可以說穿著鐵鞋在雪上走,也能不留下腳印的那種。她翻窗的這個舉動,自然也沒有任何聲響。
不過江逾沒有意外,他平靜地朝嘉慕微笑了一下,將書上的木制書簽夾在書頁里,合上書,放在桌上。
書簽上貼著一枚奇特的,紅色的干花。像是薔薇,又像是蝶翼。
江逾看到嘉慕的眼神追隨著那枚書簽,遂笑道,“嘉慕大人很像這花呢。”
“是嗎?”嘉慕不覺得自己哪里像了。她也不怎么穿紅衣服,太亮眼了。不符合她低調(diào)的性格。
江逾又道,“嘉慕大人喜歡,如果是往常,逾一定會送予大人的。”他低頭看了看書冊,“只是這枚書簽,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予逾的?!?p> 嘉慕擺手道,“沒有沒有,我沒想要,你不要為難?!辈灰愕盟駛€巧取豪奪的惡霸一樣好不好!
江逾笑了笑,“看大人的樣子,是請到高人了嗎?”
嘉慕道,“對呀,我的二師姐月墜。若論修為,比我強了不知道多少,她現(xiàn)在就在國師府里,有事情找她就好,都絕對擺得平?!?p> “那逾就放心了。明日我便上奏,想來不久后就能出發(fā)?!苯忸D了頓,“對了,玉骨那里,大人通知他了嗎?”
嘉慕苦笑,“還沒呢……要不你去說?”
江逾道,“還是大人去說更妥當(dāng)吧?!?p> 想想也是,是自己叫的,還讓別人去告訴他,到時候再碰見他,這不是更尷尬了嗎?
“好吧,我去?!奔文街缓么饝?yīng)了。
對他的書架有些興趣,嘉慕就走過去看了看。
有聽過的,有沒聽過的,還有完全看不懂的語言寫的書。都蠻舊的。最新的就是他桌子旁的那一本。
“江逾,你這么喜歡看書啊?”這么多書要看多長時間啊。
江逾正在靜靜地望著她,聞言回答道,“算不上喜歡,也沒有仔細看。只是在書中找些東西。”
哈哈,找東西,這是個老梗啊。
“找什么,顏如玉,黃金屋嗎?”說起來……“江逾,你娶親了嗎?”
“并未?!苯獾?。
“你得二十多歲了吧,照你這個年齡,這個家世,怎么會不娶親呢?”嘉慕費解。
“大人忘了,我的身體狀況了嗎?”江逾說著他最大的缺陷,語氣還是輕描淡寫的,“我不能娶親,否則必死無疑。”
“對不起,我不知道……”嘉慕?jīng)]想到他的病嚴(yán)重到了這種程度。
江逾搖搖頭,沒有不悅的神態(tài)。
嘉慕卻更覺得抱歉,想幫他想想辦法。
“江逾,你到底是什么病???大夫治不了的話,我可以去拜托我?guī)煾?,他在這方面是很擅長的。”
江逾卻笑了,“曾記得家母對我說過,我剛出生時,渾身青紫,幾乎微弱到?jīng)]有呼吸。她哭得肝腸寸斷,多處求醫(yī)問藥無果,最后只能去求蘭舟先生想辦法?!?p> 對了,那時候蘭舟先生尚且在朝呢……
“蘭舟先生花了三天的時間,才能讓我勉強和常人一樣生活。只是身體還是很虛弱,完全不能勞累。稍有不慎就會呼吸不暢,有時嚴(yán)重了甚至?xí)炟省?p> 蘭舟先生說這是天生的,連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好生保養(yǎng),按時吃藥。如果情況好的話,或許還能活到三四十歲,如果不注意,那不一定什么時候就會死了。至于娶親,那是消耗僅有的生氣,更是絕不可以?!?p> 原來是這樣嗎?蘭舟先生都沒有辦法,師父的話,恐怕也不可能解決的了了。
“對不起……”嘉慕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為自己讓他想起這傷心的往事而道歉了。
江逾道,“這沒什么,大家都知道。只是嘉慕大人剛來京城不久才不清楚而已。不必覺得抱歉,即使這樣,我也活到了現(xiàn)在。即使有諸多不便,但不仍有一息尚存嗎?”
嘉慕鼓勵他道,“嗯嗯,江逾你要堅持下去,說不定以后就會有辦法了呢。我還是會問問師父的。萬一他就掌握了一些偏方什么的,能夠治愈你就再好不過了。”
江逾躬身道,“那就多謝大人了。”
哎呀,怎么總是這么客氣。嘉慕扶他起來,他的手像冰一樣冷。
“即使燒著火盆,你的手還是這么涼,而且又這么瘦……”
聽完他的故事之后,嘉慕忽然對他產(chǎn)生了些許同情和憐憫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他身上好像看到了誰的影子……
卻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難道是她失憶之前認(rèn)識的人嗎?
感覺會是弟弟一樣的人。
江逾笑著看向她,“大人……是擔(dān)心逾嗎?”
擔(dān)心?“算是吧。”
“這次去衡州,逾也會去的?!苯庥眯渥诱谧∽约旱氖?,“還請大人多多照拂了?!?p> ?。???“你瘋了嗎,你身體不好還折騰什么勁?”
江逾道,“這件事情是逾應(yīng)下來的,自然就要負(fù)起責(zé)任來?!?p> “什么你應(yīng)下的,不是我應(yīng)下的嗎?”嘉慕疑惑道,“話說,這種事為什么沒有通過官府啥的上報,而是你來告訴我???”
江逾道,“衡州離京城千里迢迢,如果上報還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夠收到呢。這件事情,也是那位被范家請來的高人托人告訴我的。”
這樣啊,所以他才說他應(yīng)下了這件事嗎……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吧。
“江逾,這次不僅路遠,而且危險。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可怎么辦?我看還是算了,不要勉強你自己比較好?!?p> “逾的性命并不足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闭Z氣異常堅定。
江逾看著挺好說話的人,這時候還挺犟。
可是他去也沒什么用啊,說不定還會是個累贅。然而這話又不能直接說。
算了,大不了把他往范府一放,讓大家保護好他就得了。
想到這里也不再勸他了,他的性命,他想怎么對待是他的自由。
“行吧,那就這樣?!?p> 嘉慕說著打了個呵欠,有些疲憊了。
“沒什么事的話,我就走了?!?p> 江逾打量了她一會兒,從架子上摘下來一個銀白色的斗篷。
“這夜風(fēng)很涼呢。”江逾看了一眼窗外。
他自己怕冷,感同身受,就覺得別人也會怕冷。不過實際上,嘉慕就算光著身子跳進冬天的湖里也是沒問題的。
可是這畢竟是江逾的好意。
“謝謝……”嘉慕剛想接過,江逾居然親手為她披在肩上。
修長消瘦的手,吐出苦澀而清涼的藥香。
白到透明的皮膚,在這么近的距離能夠看出隱約的青紫血管。略顯黯淡的眼眸,有著力不從心的忍耐的痕跡。
他這么脆弱,又這么努力,好像什么都會,而且做得很好。
連帶子都系得很漂亮。
可是這動作卻稍顯親昵。本不該出現(xiàn)的。
江逾似乎在有意無意地接近她。嘉慕有這樣一種直覺??墒遣恢谰烤篂榱耸裁?。她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個人。
如果繡明在的話,就會說,你這種腦子,也只能看透像雨晴那樣一眼瞅到底的人而已。
事實上,還真是。繡明一針見血。
“江逾,你是不是聽見我進來了?”嘉慕偏頭,窗戶進入她的視線里,她突然想起自己和他說話時,他一點都沒有吃驚。
江逾又整了整斗篷的衣領(lǐng),神情全神傾注,像在創(chuàng)作一樣藝術(shù)品。他輕輕地說道,“不是聽見的,是感覺到的?!?p> “有風(fēng)?!苯馐栈亓耸?,退了一步。
怎么覺得,他好像西施一樣,楚楚動人地站在那里。如果嘉慕是男人的話,或許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吧?
“這樣啊?!笨伤吘共皇?,嘉慕覺得即使江逾此刻離得遠了,那藥味兒還是纏繞著她,讓她感覺怪怪的。
還是快走吧。
“告辭了,江逾?!奔文綋]揮手。
“慢走?!苯庑Φ?。
還是翻過了窗,靜悄悄地跳上圍墻。
一回頭發(fā)現(xiàn)江逾站在窗邊。
月光如同輕紗披散在身上,從高處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覺得他仿佛一觸碰就會碎裂。
真是說不清道不盡的奇妙。
夜已深了。嘉慕也不再停留,一路從房頂上,抄近道跑回了國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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鉤北煥
本來對江逾這個人挺無感的,人物形象也不清晰。但是寫著寫著忽然發(fā)覺了他的萌點。這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