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覺的時候,我把鬧鐘調(diào)早了半個小時,所以今天出門的時候,我媽和植子都沒醒,我爸已經(jīng)先我之前很久就出去了,我就一個人偷偷溜出來坐公交車去了一趟數(shù)碼城,按照發(fā)票上的門牌號,找到了我爸買手機的這家手機店。
老板一開始咬定,手機不能退,在我軟磨硬泡,再三乞求下,善良的老板才松口告訴我:我爸在買這個手機的時候,特意跟他交待過,這個手機買了就不會退貨,尤其是一個小女孩過來要退貨,千萬不要退給她。
老板說,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奇怪的顧客,自動放棄退換服務(wù)。
我把手機放進書包,走出數(shù)碼城的時候,忽然覺得書包和心情,都很沉重。
“你的退了吧,拿這個錢,給自己多報幾個補習(xí)班?!?p> 我知道程英桀周末,在外面報了好幾科的補習(xí)班,我從小到大就沒上過補習(xí)班,所以很難理解,為什么他成績那么好還要補課。
至于李宥,補得還更多,像南羽昆這種,我就更無法想象了,他們這些食物鏈頂端的生物,簡直不給我們一點活路,我們就在一個一個這樣的周末中,悄無聲息地拉開越來越大的差距。
“你不覺得你更需要報班嗎?要不我把手機退了,給你報一個,和我一起補,怎么樣?”
我趕緊搖頭,我真的不喜歡上學(xué),上學(xué)的痛苦再經(jīng)歷一次,已經(jīng)生不如死,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補課的。
“程英桀,你覺得補課真的有用嗎?”
他想了想,說:“不知道,反正我身邊的人,都在補,不補的話,覺得心里沒底?!?p> “你也會沒底?”
他嘴硬地說:“雖然我天賦異稟,但其實也就比普通人,聰明了...那么一點點而已?!?p> 在單海中學(xué)取得好成績,要么天賦異稟,要么天道酬勤,其實程英桀是屬于兩者兼占一點點。
雖然他表面上看起來,毫不費力的樣子,但作為三年的同桌,我再清楚不過,其實他很努力。
程英桀不像李宥,那么有耐心,耐得住寂寞和乏味,他喜歡玩喜歡不受拘束,而努力是一個平淡枯燥且漫長的過程,但他做到了努力。
高考前,胡南實對程英桀尤其照顧,不僅開小灶給他補習(xí)壓軸題,還賞了他一套“十全大補藥”,就是全國各省市的模擬題38套以及全國近十年的高考真題。
最后沖刺那段時間,程英桀都累得流鼻血了,還總開玩笑說,是自己進補太多,身體才承受不住的,說實話,看著還怪讓人心疼的。
“那你好好補,補完回來,我在你身上蹭點油水就行。”
然后他就把胳膊伸到我面前說:“隨便蹭。”
我往旁邊縮了縮,我是蹭油水,又不是揩油。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縮回胳膊又去書包里翻找,然后掏出一盒龜苓膏,雙手奉上:“老李讓我?guī)愕?。他讓我轉(zhuǎn)告你...”
“什么?”
“他說...說龜苓膏里,真的有烏龜?!背逃㈣铍y以啟齒地轉(zhuǎn)達道。
李宥是小學(xué)生嗎?真的有烏龜?shù)凝斳吒?,是藥店里的那種,這種飲品,怎么可能會有烏龜?
再說,五洲湖里的王八并沒有欺負我,是我亂發(fā)脾氣,朝它丟石子的,我真的沒有一點要燉了它的想法。
“我去下竹園?!?p> “干嘛?”
“找李宥。”
“找他干嘛?”他把手搭在我椅背上,湊過來半是吃醋半是挑釁地問我,“哎,元尹,你現(xiàn)在跟他很熟嗎?動不動就要去找他?!?p> 很熟。
雖然,曾經(jīng)我以為,那些成為往事的故事,早已如泛黃的橋段,半聾半啞,失去生機,但當(dāng)他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時候,他的一切就如同生機勃勃的枝丫,再一次和我的生活纏繞在一起。
“我...去感謝他,送我龜苓膏?!?p> 他想了想說:“那我和你一起去?!?p> “這是什么?”快到竹園的時候,他好像才發(fā)現(xiàn)我手里的塑料袋,好奇地問我。
我昨天看李宥胳膊上的紗布有滲血,天氣這么熱,應(yīng)該有出汗,固定的膠布也有了松脫的痕跡。
早上出門的時候,去數(shù)碼城之前,我先去了一趟人民醫(yī)院的利群藥房,只有那里有這種一片式的敷貼賣,不容易脫落也更美觀。
“碘伏,棉簽,還有敷貼,他需要換藥了?!蔽野阉芰洗闷饋?,一一展示給他看。
“元尹,我忽然想起來,我要去廁所,就不去了?!比缓蟮纛^就跑了。
上廁所難道不應(yīng)該是自然而然的生理需求嗎?為什么會忽然想起來?難道他想上廁所的欲望是有開關(guān)的?忽然有忽然沒的,真神奇。
高二(1)班教室在四樓,這一排的四間教室,是高二的4個重點班,雖然都是一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但重點班跟平行班的氛圍,是肉眼可見的不同。
即便是大課間,走廊上也碰不到一個擦肩而過的人,所有人整齊劃一地坐在座位上,像一臺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面無表情地埋頭刷題。
有一種人,是你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追趕上的,就是他們不但比你優(yōu)秀,還比你更努力,所以既然這樣,那還努力個什么勁?
也難怪程英桀不愿意上重點班,雖然他的確很努力,但這樣的環(huán)境,估計他得瘋。
但李宥不一樣,他是那種為了目標(biāo),無論多辛苦,都會默默忍受,咬牙堅持,拼盡全力,付出一切的人。
單海中學(xué)70%的綠化覆蓋,整個學(xué)校就是一個小型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高二所處的竹園,生活著成千上萬只麻雀,雖然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麻雀,因為李宥堅持那是喜鵲,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小黑點,一定有成千上萬只。
它們或成群結(jié)隊盤旋上天,或落在竹子上嘰嘰喳喳,總之一刻都不停歇地嬉戲打鬧,我站這么一會兒功夫,就已經(jīng)被鬧得心神不寧,甚至有點心煩意亂,所以教室里的他們,到底是怎么做到心無旁騖集中精神安心學(xué)習(xí)的?
靠窗邊的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做完卷子的正面,翻頁對折的時候,終于意識到,有個人呆呆地站在窗外,于是探出腦袋,神情呆滯地問我:“找誰?”
“學(xué)長,麻煩幫我叫下李宥?!?p> 我覺得麻雀太吵,他可能聽不清,才故意提高音量的,我沒想到他們對麻雀的聲音無動無衷,對我地聲音卻敏感得很,我一講話,他們就開始紛紛朝窗口投來我無法招架的那種熾熱的目光。
他扶了扶眼鏡,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問:“高一的?”
我點點頭,只有高一還沒發(fā)校服,我沒穿校服,是高一的,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尖子生的邏輯思維是都用在做題上了嗎?以至于在其他事情上,連常人的邏輯都沒有了。
然后,最里面那組最后一排的南羽昆緩緩站起來,對正在和我說話的男生揮揮手,說:“峰峰,你忙你的,我來處理?!?p> 南羽昆大學(xué)學(xué)的是核物理專業(yè),聽說研究生也是這個方向的,但我覺得,他也許更適合當(dāng)官,因為他從小講話,就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官腔。
南羽昆走出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旁邊的座位是空著的,所以李宥不在。
“班長,這個學(xué)妹...挺好的,對人家客氣點?!?p> 這么多年過去,我已經(jīng)不記得這個學(xué)長的名字了,只知道南羽昆總叫他“瘋瘋”,但我喜歡這個學(xué)長,因為他...挺有眼光的。
“我知道?!?p> 南羽昆冷冷地應(yīng)了一聲,就氣勢洶洶地杵到我面前,像教訓(xùn)犯了錯的小學(xué)生一樣,命令我:“過來?!?p>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但就僵持了那么一會兒,我就跟他過去了,南羽昆的身上好像與生俱來就有一種毋庸置疑的強大氣場,而且看他這個樣子,似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
他在長廊的不銹鋼欄桿前停住了腳步,這里可以俯瞰整個竹林,竹園的竹子很高很茂密,遮天蔽日,樓層靠下的班級會有點壓抑,陰天的采光也不是很好,但在四樓,就有一種居高臨下的開闊,一片盡收眼底的綠,是無限的夏日清涼,竹子的清香,讓昏昏沉沉的頭腦也瞬間變得清醒起來,麻雀依然嘰嘰喳喳,吵個沒完,但這會兒竟然也有點動人心弦的好聽。
可是南羽昆一轉(zhuǎn)頭就開始兇我:“你能不能不要再給他添亂了,你是想害死他嗎?”
真的很煞風(fēng)景!說好的要對我客氣點呢?
我回過神來,冷靜地想了想,還是一頭霧水,我來找李宥,是給他換藥的,雖然談不上是救他,那也絕對不是在害他吧。
“你說清楚!”
“好!那你聽清楚了,你們這些高一女生,每天都很閑嗎?”他看了看我的塑料袋,繼續(xù)說道,“每天往我們這里跑,送這送那的,柚子根本什么都不需要,你們這樣只會讓他很困擾,就這種事兒,已經(jīng)被班主任撞見好幾次了...”
我打斷他:“等等,哪種事?”
“示好、表白。還要我說得更明白一點嗎?元尹,我本來以為,你只是腦子笨,沒想到你連情商都是負值。”
到底誰的情商才是負值?自從我認識南羽昆以來,我們的談話,就沒有一次是讓我心情愉悅的,我真的好生氣。
“我沒有!我...”
“你沒有最好!我告訴你,我們數(shù)學(xué)老太剛找他談過話,他現(xiàn)在壓力真的很大,你趕緊走,等下我們數(shù)學(xué)老太來了,看到你,他就真的死定了。”
之前,我以為程英桀這種愛運動、能說會道、陽光帥氣的男生,才是招女生喜歡的那種類型,原來李宥這么內(nèi)斂不招搖甚至有點悶悶的性格,陰郁類型的男生,也有不錯的市場。
可就算有女生過來找他,他本身也沒什么錯啊,又不是他主動的,為什么會被老師約談?
這樣看來,還好程英桀不在重點班,還好胡南實是個是非分明的班主任,不然以程英桀這種吸引女生的能力,都可以讓他死八百回了。
但是,南羽昆說話真的讓人分分鐘有炸毛的沖動,什么叫“你們這些高一女生”?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沒送東西,我是來送...醫(yī)的。
我順了順劉海,盡量把自己的毛捋順,畢竟南羽昆也是在關(guān)心他,不能炸毛。
可是,南羽昆也去高一招新宣傳了,為什么南羽昆沒有招惹上任何女生,雖然南羽昆的脾氣是差了點,但是平心而論,南羽昆無論是在外形氣質(zhì)上還是學(xué)習(xí)成績上,都不比李宥差。
不過,像南羽昆這樣的,就是神了,一般人是夠不上的,而李宥這樣的,是跳一跳夠一夠,還是有可能把他夠下來的,成功的幾率增加了,愿意試錯的人,自然也多起來了。
那...那些女生中,有他喜歡的類型嗎?
他現(xiàn)在的處境岌岌可危,應(yīng)該沒心思考慮這些,況且單海中學(xué)沒有人,會比文郁辰更優(yōu)秀了。
“那他到底去哪了?”
“喂!你這個女人是沒腦子是吧?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
南羽昆氣急敗壞的樣子,讓我覺得要不是我是個女人,他可能都想揍我了,但腦子有什么用?就算我有腦子,也不會好過文郁辰。
我也不知道我忽然之間哪來的勇氣,反正我現(xiàn)在就特別有底氣:“我找他有事!”
南羽昆把手叉在腰上,居高臨下用一貫不耐煩的眼神看我:“好,那你倒是說說看,什么事?”
我干嘛要告訴你?
但是我不告訴他,他顯然也不會告訴我,李宥在哪。
我把袋子拎到他眼前,梗著脖子,怒視他,我不是普通的高一女生,我也不是來送普通的東西的。
“他那個傷,需要換藥?!?p> 他遲疑了一會兒,把手放下來,垂在身旁:“三樓階梯教室,化學(xué)競賽輔導(dǎo),弄好趕緊走,別被老師看到?!比缓缶豌@回教室悶頭做題了。
我松了一口氣,還有心思參加競賽輔導(dǎo),說明事態(tài)也沒南羽昆說得那么嚴重。
其實,我也許根本就沒有必要擔(dān)心他,畢竟他有成績護身,雖然他不是南羽昆這種只考第一從不第二的非人類,但怎么說也是重點班的尖子生,清華北大的苗子。
所以,即便他真的做出點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他還有成績,也不可能從重點班,被掃地出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