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間煙火氣

　　兩人于城上一番暢談后，竟又似回到了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時，數(shù)年未見的疏離感逐漸消散。

　　“如今這模樣方是我識之少明！”

　　沈昭聞言，心念微動。

　　“莫非在你心中還有別的模樣？”

　　周謹(jǐn)聞言頓時一噎，訥訥不知所言。

　　沈昭卻笑了起來。

　　“佞臣惑上？還是女主亂政？”

　　周謹(jǐn)連連擺手。

　　“少明何……何出此言！”

　　沈昭但笑不語。

　　天可憐見，她在端平帝身側(cè)待的時間不足三月。然幸佞之言在朝野內(nèi)外卻不絕于耳，或許連少時同窗周謹(jǐn)亦如是作想。

　　“少明年少成名，這世間多少人仰慕不及，偶爾總會傳些閑言碎語?！?p>　　周謹(jǐn)打了個哈哈。

　　心里卻想自己素日所聞之言論可比佞臣更污穢不堪，否則亦不會對云禮品性突生疑竇。面對這般言論仍可談笑自如，沈昭果真是敢扮男裝入學(xué)府之人，天底下哪有似她這般的女子……

　　一條絲帕迎面擲來，猛地打斷了周謹(jǐn)?shù)乃季w。

　　“此為何物？”

　　周謹(jǐn)?shù)纱罅搜?，手足無措看著丟至自己懷中的絲帕，上面用絲線繡著花木，似有縷縷馨香傳來，顯然乃閨中少女之物。

　　沈昭見此哈哈大笑起來，“重行兄風(fēng)流倜儻，豈不識閨中之物？”

　　此言一出，圍在他們身側(cè)的少女們皆掩嘴輕笑，聲如銀鈴，眼波流轉(zhuǎn)。周謹(jǐn)這才發(fā)覺身側(cè)不知何時圍滿了妙齡少女，不禁滿頭大汗。

　　“啊，小生已有婚姻在身，此物怎敢據(jù)為己有。”倒作出一副文雅書生的姿態(tài)來，“還望小姐收回此物。”

　　周謹(jǐn)將懷中的絲帕遞上，不曾想少女們非但未取，反而有更多的絲帕丟來。他不好隨意丟棄，只得手忙腳亂地都接了。

　　沈昭在一旁越笑越歡，“重行兄啊，見你這般討小姐們歡心，我可真是甘拜下風(fēng)啊?！?p>　　“小沈公子吃味了?！?p>　　少女們聞言紛紛笑起來。

　　“怎敢少了小沈公子的份?！?p>　　刻鐘之后，兩人才突出少女們的重圍。

　　“小沈公子？”

　　周謹(jǐn)見沈昭滿手絲帕，促狹一笑。

　　“你之風(fēng)采小弟徒望項背?！?p>　　“彼此彼此?！?p>　　沈昭的眉梢揚了起來。

　　“偏頭關(guān)的少女們性情豪爽。重行兄少年英才，風(fēng)流倜儻，而今游街遇此實屬常事?！?p>　　“何止豪爽？依我之間，這是熱情似火，這天寒地凍地竟不覺冷?！?p>　　周謹(jǐn)深感無奈，他少時雖紈绔，而今卻是有家室的好男兒，可是要潔身自好的。他又想起沈昭的狼狽樣來。

　　“她們不知你是女兒身？”

　　“自是知曉。”

　　沈昭嘴角勾起一抹戲謔。

　　“否則你之絲帕豈會多于我？”

　　周謹(jǐn)頓時無言以對。

　　他之前還擔(dān)心沈昭來此不適，想來是多余了。將士在手，美人臥懷，人生之樂事莫過于是！

　　沈昭見他吃癟，便不再逗趣。

　　“偏關(guān)貧瘠，比不上江南水鄉(xiāng)，卻也有幾樣人間少有的美味，且隨我去嘗一番！”

　　周謹(jǐn)?shù)哪铑^轉(zhuǎn)眼被勾了去。

　　“小雪將至，正是吃燉羊之時，早聞此乃偏關(guān)一絕！”

　　……

　　街上行人匆匆，雖是走街串巷，卻并未花太長時間。原以為人滿為患的酒樓，停下才發(fā)覺，兩樣都不占。

　　是一間停駐在巷口的小店，門面看著十分簡樸，外間飄蕩的幌子染上了歲月的味道。

　　周謹(jǐn)對此很是訝異，沈昭卻輕車熟路，領(lǐng)著他進(jìn)門。

　　別看店不大，里間人卻不少，熱氣升騰，再加上吵吵嚷嚷的聲音，如同一盆煮沸的羊肉，倒有幾分人間煙火的味道。店小二顯然識得沈昭，三步并作兩步過來招呼。

　　“瞧這模樣……少明似是常來？”

　　沈昭并不直接回話，只一面動手倒茶水，一面漫不經(jīng)心地道：“重行兄可曾聞店大欺主？小店的吃食未必差，待會兒一嘗便知?！?p>　　周謹(jǐn)探了一下，茶水溫?zé)幔€放在各色茶食，態(tài)度很是周到。他不由得打趣起來。

　　“想來少明并非將士，而是食客，素日巡城，竟尋些茶樓酒肆了?！?p>　　“民以食為天——”

　　沈昭慢悠悠地回話。

　　“我在此處，雖是險境重重，因著這許多吃食，日子卻不艱難?！?p>　　周謹(jǐn)見她神色輕快，不禁取笑一番，“這般語氣，倒似貶謫地方的官吏。許是心中煩悶已久，無可訴之處罷了！”

　　“此言何意？”

　　周謹(jǐn)聞其語氣輕快，又不免猶疑起來。

　　正好羊肉端上來，沈昭便不等回話，只招呼他吃。

　　在溫?zé)釟鈭F(tuán)中，沈昭的眉眼舒展開來，如同春風(fēng)里盛開的花，又似熱水沖泡的茶，余韻悠長。朦朧霧氣里她的五官依舊明艷。

　　說來周謹(jǐn)從未見過沈昭的女兒妝，金陵初見，只覺對方清俊秀雅勝于自己，一時驚為天人。如今再見依舊男兒模樣，更因此處霜寒風(fēng)冽使得雙頰黑紅，可知曉她是女兒身后卻愣是瞧出了兩分艷麗。

　　周謹(jǐn)一時失了神。

　　沈昭以為他世家子弟的身份端久了，吃不慣小店，不免敲了敲筷子。

　　“嘗一下總不礙事！”

　　周謹(jǐn)頓時回過神來，有些慌亂地拿起筷子——味道竟出乎意料地好。一時竟也忘了糾結(jié)沈昭的容貌，至于欲言之事更是飛到了天邊。

　　一頓酒足飯飽后，心里頭便也舒坦了。

　　“少明果真擔(dān)得起‘食客’二字，這羊肉比我往日所勝更百倍！”

　　見他一副三生有幸的模樣，沈昭毫不意外。

　　“南方的羊肉總不如北方。再者，這店雖小，卻是百年老店，可非尋常處能比。”

　　周謹(jǐn)頓時驚詫起來。

　　“這般好手段，怎店鋪還這般??！”

　　沈昭順著他的目光打量了下店里的擺設(shè)，神色間帶幾分懷舊，“自是需要機(jī)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有不順之時?！?p>　　“聞少明之言，似是知曉情況？”

　　“素日常來多罷了。”

　　沈昭隨即岔開了話，又把目光放在周謹(jǐn)身上。

　　“而今既已酒酣耳熱，重行兄便無需遮遮掩掩了。”

　　周謹(jǐn)聞言，一時竟怔了神。

　　好半晌才囁嚅道：“少明原是早已知曉……”

　　沈昭意有所指地道：“重行兄心事重重，我豈有不知之理？想來早在城樓上便欲言及，既如此，不妨直言！”

　　周謹(jǐn)此次不再猶疑。

　　“李正這般欺人，少明心中果真無怨言？”

　　沈昭原是隨意一提，眼下聞得此言卻不免一驚。周謹(jǐn)來偏關(guān)已有數(shù)日，仍無啟程之意，原不知他意欲何為，而今看來——

　　“重行兄近日皆在思索此事？”

　　周謹(jǐn)不知沈昭為何這般驚訝，語氣卻如少時一般肆意張揚，“我既來此，又豈會讓你受人掣肘！”

　　沈昭見此，不免好奇臨走前周遼同周謹(jǐn)交代過何事，她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揚，“你連李正——”

　　聲音卻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落在門口，一個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打著棉簾迎人，微低著頭滿面笑容地領(lǐng)著往里走。后頭跟著個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目光不動聲色地往四周掃去。

　　沈昭所在之處算是死角，沒有落入對方的視線，直到兩人往最里間走了，她才收回目光。

　　周謹(jǐn)被她斷了的話撓得心癢。

　　“李正怎么了？”

　　沈昭這才不緊不慢地道：“你連李正是何人亦不清楚，如何幫我？”

　　周謹(jǐn)?shù)靡庖恍Α?p>　　“眼下雖不識，卻總有認(rèn)識之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