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夙回到清夙醫(yī)館,兩位學徒都還在外為軍士們醫(yī)治,尚未歸來。
她穿過醫(yī)館院堂,走進后院。
那后院之中又有一柵欄單獨圍起的小花園。
花清夙清了清嗓子,對小花園里喚著:“雪鳶,我找你有事兒?!?p> “清夙姐姐,我堅持,任你怎么說都沒用。”雪鳶倔強的聲音隔著柵欄傳出來。
花清夙面上略過一絲慍色,她推開小花園的柴門,徑直朝著花園之中的茅草屋走去。
她也不客氣,隨手推開茅草屋的門扉,將手中的錦囊放在草屋內(nèi)的茶桌上,耐著性子說:“有人托我給你送一樣東西,我放在這茶桌之上了,相信你一定喜歡?!?p> 雪鳶坐在床上,她背過臉,不與花清夙對視。
花清夙見她不愿說話,轉(zhuǎn)身走出房門,臨出門前說了一句,“托我送東西給你的人是維谷,他也病了。”
床上的雪鳶身子微微震了震,聽到花清夙關好了房門,她轉(zhuǎn)身下床走到茶桌前。
當錦囊中的吊墜滑入手心時,她整個人都怔住了。
驚奇、疑惑、感動,更多的是涌上心頭的睹物傷情。
淚水順著臉頰滑下,滴落在項鏈上的那顆黑珍珠雕成的野櫻莓上,讓原本黑亮的珠子更加的晶瑩了。
她手掌略微顫抖著托起吊墜,在梳妝鏡前坐下,將吊墜戴在自己的脖頸上。
鏡子中浮現(xiàn)出一個俏麗的臉龐,彎彎的睫毛下一雙明眸楚楚動人,清秀可人的五官在斜入窗欞的陽光中映襯著青春的氣息。
野櫻莓吊墜回到了她手中。
淚眼朦朧間,她仿佛在鏡子中看到了三年前在袁府中跳著曼妙胡舞的自己……
三年前,她居住在熙來攘往、富庶而繁榮的臨都城;
三年前,她還有一個其樂融融的家族,有著疼愛自己的父母雙親和兩個姐姐;
雪鳶抹去了眼角的淚痕,鏡中的影子也褪去了幾分少女的無邪,冷若冰霜的臉頰透著陰郁。
三年前那個聰穎率真、無憂無慮的袁依諾再也回不來了……
往事如煙,在她腦海中縹緲縈繞。
“你擔心得對,你二姐和大姐一般,都被愛情蒙蔽了雙眼。屠奕坤的陰損狠毒比之他爹屠善偉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哪里會請薩其馬大人,只不過編出一個堂皇的借口,先把你姊妹二人分離開來,再分別做掉罷了?!甭迨┟髟鲁谅曊f。
額頭上已疼出了細汗,可依諾不愿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真相,她更不愿相信,她最信任的明月姐姐會對自己下毒??僧斚赂怪械膭⊥匆灿刹坏盟恍拧?p> “明月姐姐,你騙我,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會害我,我相信你!”依諾喘著粗氣說。
“傻妹妹,那是你還不懂愛情,你大姐二姐為愛所騙,而我則是因愛生恨,對你的妒恨!”洛施明月扭開頭,避開依諾的目光。
“明月姐姐,我肚子好疼……”依諾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開始往下冒。
“我在砒霜里面摻了大量的野櫻莓漿果汁,等你毒發(fā)身亡后,驗尸官開膛驗尸,也會查出你死于黑果腺類花楸之毒,這樣也與為你袁家下的套子前后吻合了。依諾,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事到如今你也只得認命了?!甭迨┟髟聡@息著說。
求生的本能讓依諾強忍著劇痛,不使自己的意識模糊。
萬分絕望,她難以接受洛施明月加害于她的事實。
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今年夏天她才剛滿十八,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紀,本該有似錦的前程,本該在多年后找到自己命中注定的歸屬,幸福美滿的過上此生。
可從中秋移花接木案伊始,接連種種事端都讓她一個剛剛成年的姑娘措手不及,她還想救爹爹和娘親,她還想昭雪袁家的冤屈,她還想讓滿座高朋贊許她曼妙的胡舞……,可這一切都再沒機會了。她已經(jīng)半只腳踏入了鬼門關,栽在她最信任的明月姐姐手中……
“你這項鏈美得很??!袁家爹爹怎么不容我一條呢!”洛施明月一邊說著,一把扯下了袁依諾脖子上的項鏈,揣在了懷里。
看見袁依諾委屈苦楚的眼淚不停的流,洛施明月似乎有些不忍心,側過臉去說:“你也別怪姐姐狠辣。我絕不允許任何女子走得跟我家阿楞太近,你也不行。哎,可畢竟和你一起長大,本說好了替屠奕坤殺了你,可眼睜睜的看著你死,我還真不忍心。”
“為什么?”袁依諾疼得不停的打擺子,“我一個弱女子,想殺我至于演這么長一出戲么?屠奕坤直接結果了我,我也是逃不掉的……”
“呵呵,屠家都是商人,商人最多是買兇殺人,他們自己可不敢做這掉腦袋的勾當。商人雖然奸險歹毒,但讓他們殺只雞怕都不敢?!甭迨┟髟抡f。
“可僅僅因為阿爾斯楞教過我胡舞,你便要殺我么!”袁依諾虛弱卻憤慨的說。
“別瞎說啊!我只是途經(jīng)此地在這里投店,今晚我們沒見過。你畏罪服食野櫻莓毒果自盡跟我可沒有關系。”洛施明月說到這里,神色稍微有些慌亂說,“哎,你認命吧,姐姐雖狠毒,卻也不忍眼睜睜看著你去死。你別掙扎了,越掙扎死得越快,沒救了?!?p> 袁依諾腹中雖痛,可她不甘心就這樣死了。想不到洛施明月竟然會如此對自己,她內(nèi)心中的失望一時間甚至壓過了胃中的痛楚。她僵在床上,卻又不知臨死前的最后一刻該如何度過。
“死了么?”洛施明月有些做賊心虛,她不敢離依諾的床邊太近,她只是靠在門口,遠遠的瞥著床上的依諾不再動彈。
洛施明月似乎有些慌張的自言自語:“我是來住店的,不怕不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來住店的。”
她說罷,慌忙收拾好了桌上的藥匣,轉(zhuǎn)身匆匆離開了袁依諾的房間。
依諾害怕,她不想自己在這間客棧的小房間中孤零零的死去。
她用了用力,發(fā)覺自己還可以坐起身。
她又咬了咬牙,已經(jīng)穿上了馬靴的雙腳居然還能走動,胃中的絞痛已經(jīng)蓋過了腳踝的蟄痛。
倏然間,她看見洛施明月脫下的黑色斗篷和馬鞭還落在她房間里,求生的本能令她腦中飛快的思索著。
“洛施明月想要嫁禍我自殺,裝作今晚只是恰巧也在此留宿的話,她定然不會連夜離開,以免店家起疑心。是以她此刻或許真的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了?!?p> 想到此處,袁依諾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勇氣,她披上了洛施明月的斗篷,抓起她落下的馬鞭,咬著牙硬生生的出門下了樓。
她一面竭力讓自己不要昏死過去,一面竭力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她悄聲的從二樓的窗戶翻身躍下,重重地摔在客棧后院的草地上。
雖然痛得幾乎暈厥,求勝之心卻支撐著她又站起身來,隨后步履瞞珊的朝著馬廄走去。
黑夜里,有一匹馬被拴在馬廄之外的旗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