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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二十四,剛剛晉升為牧城的守望者。每五日輪值一夜站在那蒲神山顛的拒魔峰頂整夜守望。
那是初秋時節(jié),早晚濕寒,在峰頂守望已經(jīng)需要披著絨斗篷了。守到晨霞漫天,我便搓了搓已經(jīng)冰涼的雙手,跺了跺腳,轉身下山。剛攀下拒魔峰,在山腰間便聽見一陣幽幽的鑼響。我當時吃了一驚,這蒲神山只有天玄渡口下掛著一面鑼。
而這天玄渡口是蒲神山南嶺北側渡河口。蒲神山南北兩峰被祭牢河隔開,而要從南嶺趕往北峰,只能從南峰懸崖上用繩索吊人下去,再劃船到祭牢河對岸。
即便是三年前水怪蒲牢還沒在祭牢河中出沒,若非十萬火急,也不會有人從天玄渡口乘船來往南北山峰。且渡口懸崖每日白天才會有軍士前來值守,這清晨鳴鑼及其罕見。
我一路趕到天玄渡口懸崖邊,俯身望去,只見百米之下渡口處停著的小船上,一個黑衣人正不斷地敲打著崖下的銅鑼。
救人要緊,我不及多想,便麻利的攪動懸崖處的吊梯纜繩,將載人上下天玄渡口的竹吊梯放下。待下面的黑衣人磕磕絆絆地從小船中爬出,穩(wěn)坐于吊梯之上,又錘了兩下銅鑼示意,我這才吃力地攪動纜繩,將黑衣人慢慢的吊上來。
這纜繩平日都是兩個軍士合力攪動,可那日無他人在旁,我單憑一己之力將黑衣人吊上懸崖之時,已然累得脫力。
這黑衣人笨手笨腳的從竹吊梯中爬到懸崖上,身子一擺,又險些跌下懸崖。
我心里一個機靈,趕忙沖前一步拉了一把。
順勢之下,這黑衣人兩步趔趄竟然俯身栽倒在地上不動了。
我愣了片刻,只見這人一頭烏黑散亂的長發(fā)擋住了臉,所披的黑色斗篷泥污斑駁、荊刺點點,顯然是在山野叢林間穿梭而過留下的痕跡,可腳上卻穿著一雙泥水泡過的馬靴。
我撥開這黑衣人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竟然是個雙目緊閉、面容蒼白清瘦、嘴唇也失了血色的姑娘。
“姑娘!姑娘醒醒?!蔽乙贿吅魡局?,一邊晃著她的肩膀。
一碰她肩頭,我才察覺她一身的衣衫都濕透了,也不知她在這水流湍急的天玄渡口懸崖下等待多久了。
當時我滿腹的疑惑,雖說從牧城西城門出去行上百里路程,到祭牢河平坦寬闊的下游渡河需多花費一日的時光,可如若沒有十萬火急之事,誰又會走這稍有不慎便會喂了河神的天玄渡口?更何況從未聽說有人敢夜里在祭牢河中行船,且不說還是個女子。
我見這姑娘沒有反應,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這一拍之下,發(fā)現(xiàn)她臉頰很燙。
這入秋的早晚本就寒冷,加之她全身都被江水打濕,染了風寒也不稀奇。
在我反復呼喚下,她忽然皺緊了眉毛,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酸水?;蛟S她已無力轉頭,穢物全都吐到了嘴邊。
我不忍心看她這狼狽樣子,便拽過她黑色斗篷的一角,把她臉上的穢物抹去。
姑娘一個激靈之下,睜開眼睛,伸手竭力抓緊我的衣襟,聲音顫抖著說:“救命!”
她剛說完兩個字,又是“噗”的一口吐出穢物。
我見她如此狀態(tài),只好把疑慮都先拋在腦后。
我把她抱起,順勢扛在肩頭,奔著山下最近的醫(yī)館趕去。
“疼!疼!疼!”
沒走上兩步,她便開始喊疼,奮力掙扎著從我肩頭滾落,狼狽地摔在地上。
只見她雙手捂著肚子,眉頭擰著節(jié),身體不停的顫抖。
“姑娘,疼你也得忍著,你得馬上看大夫?!蔽医辜钡恼f。
我口中這么說,可看她苦楚的樣子,心里也替她難受。
“我……我胃好痛,受不了壓迫……”姑娘閉著眼睛氣息微弱的說。
“好,那我把你打橫抱著。”我輕聲說。
我右手摟著姑娘的肩膀,左手攬住她的膝彎,橫抱著她繼續(xù)往山下趕。
山路本就不好走,再撗抱著個姑娘,腳下的視線也有些受阻。我每走百十步就要雙臂抖一下,把快要從自己懷中墜下的姑娘再抱穩(wěn)一點兒。
姑娘一直緊閉著雙眼,可每每我振臂調整姿勢之時,她都會吃痛叫出聲來。
我心里也滿是愧疚,可我力氣有限,也沒辦法不顛到她。
“我腳上傷很重,求你穩(wěn)一點兒。”她依然閉著眼,帶著哭腔哀求著。
聽她這么說,我心中更加的憐惜了,便點頭說:“我盡量,快到山腳……”
可我話還沒說完,忽然腳下沒踩穩(wěn),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
我怕摔壞了臂彎里的她,便順勢向前奔了幾步,本想穩(wěn)住自己,卻不料越奔越快。在山路上抱著個人,若是跑快了想減速慢下來可由不得你。
忽然腳下又是一拌,我直接撲倒在地,而她脫出我的手臂,順著山坡滾了數(shù)米才被一棵樹阻了去勢。
我當時又是揪心又是自責,也顧不得自己摔傷的輕重,趕忙跑過去,可那時她已經(jīng)徹底失去知覺了。
等我把她抱到清夙醫(yī)館時,她的脈搏已經(jīng)弱得難以辨識了。
哦,對了。
這清夙醫(yī)館的醫(yī)師名叫花清夙,她原本四海漂泊行醫(yī),可前些年見牧城苦寒荒蕪,方圓百里也沒一家像樣的醫(yī)館,而青嵐部落又是剛剛舉族遷入牧城不久,常有病患求醫(yī),她便索性在這里定居,便有了這清夙醫(yī)館。這花清夙雖是女子,醫(yī)術卻很是實用,所用藥材皆是這牧城方圓十幾里內采得到的草藥,大大小小的病癥卻大多能祛除。如此醫(yī)術在牧城這種邊陲地界已算得上非常高明了。
我將姑娘抱到醫(yī)館的病榻之上,花清夙皺著眉頭為她診脈時,我站在一旁,心里卻是萬分忐忑。我怕她當真會被我失手摔死了。
“敢問官爺,這姑娘一身傷是如何弄的?”花醫(yī)師一邊診脈一邊問我。
我也絲毫不隱瞞,把從清晨在拒魔峰守望歸來遇見這個姑娘直到失手把她摔出去的經(jīng)過都說了。
花醫(yī)師說:“我診她胃虛至極,是中毒之象;脈象虛浮紊亂,是精力疲乏之狀;這體表發(fā)熱是染了重風寒,看她衣衫襤褸,血污斑駁,該是體表還有多處外傷?!?p> “求大夫救救這姑娘,若不是我下山時失手將她摔出去,她或許人還清醒。”我那時咬著牙,嘆著氣,那種萬分自責的感受現(xiàn)在還能真切的回憶起來。
“這些先不說了,既然不是親眷,官爺就先行回避吧,我要為她醫(yī)治了?!被ㄡt(yī)師說。
其實守望一夜已然疲憊,本該回軍營休息,可那時卻寸步都不愿離開,于是我便坐在醫(yī)館外間等待。
過得一個時辰,才見疲憊的花醫(yī)師走出病房。
“官爺好心腸,竟然一直等在此間?!彼⑿χf。
“如何了?”我急切的問。
“我先為她灌了面湯洗胃,再引導她將胃中面湯吐出,如此反復三次算是祛除了她體內大半的余毒,隨后熬了何首烏給她喝下,增她氣血,適才她開始發(fā)汗,這風寒也會好轉。”花醫(yī)師說。
“如此說來,她便是無礙了?”維谷松了口氣問。
“哎,她中毒雖然不深,但耽擱了許久才醫(yī)治,胃定然要落下病根了,其余內傷倒是沒什么了。不過……”花醫(yī)師遲疑說。
“不過如何?”我追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