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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爾吉沃特的海底來客

Chapter 13 End of YOU 關(guān)于你的盡頭

比爾吉沃特的海底來客 清焰與風燈 5070 2020-03-29 22:15:08

  “先生,您傷得很重,需要手術(shù)緊急處理……”

  派克的周圍站了一群醫(yī)生,他卻不肯放娜美離開。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他不能讓娜美離開他的視線。

  “先救她?!?p>  “但是先生您的燒傷很嚴重,手臂也有感染的風險,必須馬上進行手術(shù)!”

  派克坐在椅子上,魚叉靜靜地插在一旁。

  “救她?!?p>  醫(yī)生拗不過,只能先把娜美帶進手術(shù)室。然而派克也要跟進去,被醫(yī)護攔下了。

  “您不能進去?!?p>  派克拿起了魚叉,銳利的尖頭擦著護士的耳朵,把墻皮都打脫落,一片片白色落在地面,踩上去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讓我進去。我要看著她?!?p>  護士只能讓他進入了手術(shù)室。不過既然進來了,他也要被當做病人處理。他繃緊神經(jīng),看著娜美,對著一旁膽戰(zhàn)心驚的護士伸出了手:

  “我不上手術(shù)臺,不打麻藥,處理吧?!?p>  “可是會很疼的,先生。”

  派克默不作聲,盯著娜美,一條手臂直直地懸在半空,另一只手還死死握著魚叉。娜美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一群醫(yī)生圍著她給把處理傷口,卻沒有一個人敢觸及她破損的心臟。偶有醫(yī)生對她露出不善的目光,派克手中的魚叉就會敲擊地板,把大理石敲碎,對著不良居心發(fā)出警告。

  高濃度的酒精進入傷口,鋒利的手術(shù)刀扎進血肉,剜出碎骨。醫(yī)生的每一次動刀都是常人難以容忍的痛,一下一下幾乎要讓派克昏過去。但他還是頑強地睜著眼,痛到極處他就拿起魚叉刺進已經(jīng)傷痕累累的焦黑的腿,用新鮮的疼痛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而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娜美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左手處理好了,而娜美仍然緊閉著眼,沒有半點要蘇醒的意思。醫(yī)生們焦頭爛額,卻又迫于派克的壓力,誰也不敢說話,拿著手術(shù)刀干瞪眼。

  “先生,可以處理另一只手了?!?p>  派克卻拒絕了。

  “腿?!?p>  “但您的手骨暴露在外太久,會有感染的危險!”

  派克才不管什么感染不感染,就算因為感染他會死他也不在乎——只要不是現(xiàn)在會立刻死亡,他就不會松開右手。

  因為那裸露的手骨,是他最后能握住魚叉的東西。

  他不想自己松開能保護她的唯一武器。

  五個小時過去了,手術(shù)室里的空氣早就又悶又臭。蒼白的燈光打在所有人的臉上,死氣沉沉,沒有一點兒生氣。

  然而娜美遲遲未醒。

  “先生,我們已經(jīng)把這位小姐的所有外傷處理好,傷口也縫合了,但是這位小姐的傷我們只能處理到此了。”

  派克的眼皮已經(jīng)很沉了,但他還是緊繃著,努力朝著醫(yī)生投去一個威脅的眼神。

  “心臟呢?”

  “這位小姐并不是人類,我推測應該是大海深處的鮫人族,而關(guān)于鮫人族的記載十分稀少,我們不敢妄然動手,能救治她的也許只有鮫人族,或者更遠的瓦斯塔亞?!?p>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醫(yī)生嘆口氣,放下了手術(shù)刀。

  “她也許只能存活三天了。三天之內(nèi),她必須得到鮫人族或者瓦斯塔亞的救助,否則就會……”

  “會死?”

  “是的?!?p>  派克下意識地握緊拳,卻發(fā)現(xiàn)左臂空空蕩蕩,而右手早已麻木不堪。他不顧自己剛剛處理好還不能下地行走的腿,猛然起身,走到了娜美身邊,把娜美抱了起來。

  傷口撕裂,一行血跡隨著他的步伐緩緩出現(xiàn),宛如沒有擰緊瓶蓋時漏出的水。

  魚叉被他留在了手術(shù)室,在燈下閃著陰冷的光。

  “福斯特商行有醫(yī)藥費,如果有人阻攔你們,給他們看這把魚叉就行了?!?p>  醫(yī)生們想說什么,卻還是沒說出口。派克步履艱難,娜美卻在他的懷里安穩(wěn)沉睡。

  打開門,夜晚早已悄然降臨。

  ……

  夏天晚上的海風吹得人很舒服,尤其是乘著小船在海面上的時候。抬頭有滿天的星星,伸出手就能撈起淺水處的魚。

  但派克卻完全沒有興致享受這些。他認準了夜空的北斗星,用血跡斑斑的手骨拼命劃著船槳。

  這樣的動作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天零十五個小時。兩天零十五個小時,派克不眠不休,右手不斷滴下的血引來了鯊魚。

  而鮫人族仍然不知在何處。

  娜美就是在這時醒過來的。她一睜眼就想去找法杖,鋼鐵的聲音讓派克一激靈。他見她醒了,有一瞬間想停下劃船的手,卻還是沒有這樣做。

  畢竟娜美的時間不多了。

  裝著月石的小布袋就綁在他的左胳膊上,此時透過布袋,亮著溫柔的光。

  “泊克……”

  派克聽到娜美的聲音,感覺有一口氣涌到了胸口。

  這是兩天十五個小時以來,寂靜第一次被打破。而他也知道,有一個詞美好又殘酷,叫做回光返照。

  “嗯?!?p>  娜美掙扎著坐了起來,伸出手去觸碰派克的右手。至于月石,娜美此刻竟然沒有放在第一位。

  她只看到了派克那讓她心疼的右手。

  “疼嗎?”

  “不疼?!?p>  “你又騙我?!蹦让绹@口氣,拿起了法杖,派克卻一下就把法杖搶了過來,不讓她碰。

  “我不需要你幫我,你只要指路就行了?!?p>  “朝著北斗星,一直到大海深處就好?!?p>  “要多久?”

  娜美搖搖頭,輕笑:“我不知道?!?p>  “你連你家都不知道在哪兒嗎?”

  “我總是會游著游著就迷路啦……”

  “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長這么大的?!?p>  “嘿嘿?!?p>  娜美湊近派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小布袋:“這里面是月石嗎?”

  “是啊,你要的月石?!?p>  娜美松了口氣,手指順著派克的手臂,一直向下滑落到凄涼的手骨。她慢慢地、輕輕地握住了派克的手,派克有一瞬間的僵硬。

  船槳在安靜的海面里攪起了一陣漣漪。

  “很累了,明天再劃吧。”

  派克冷哼一聲:“如果你想死的話,我可以考慮不劃?!?p>  “可是你再不止血的話,鯊魚就要把我們掀翻了。”

  派克這才慢慢地收回了手。娜美笑了笑,趴在船邊,伸出手逗弄著鯊魚。鯊魚的影子就著星光,在海里忽遠忽近。派克就在她身后,靜靜地凝望著她??此龑χC嫘?,讓鯊魚親吻她纖細的手,看她皓腕輕轉(zhuǎn)勾起魚群,烏黑的頭發(fā)垂到海面,沾濕發(fā)梢。

  不知道看了多久,娜美收回了手,胳膊枕在船邊,轉(zhuǎn)過頭托著腮望向了派克。

  “泊克?”

  “怎么了?!?p>  “沒事,就叫叫你?!?p>  “……”

  “想吃黑樹林?!?p>  “等你好了,帶你去吃?!?p>  “唔……可是我現(xiàn)在就想吃?!?p>  派克捏緊了拳頭,忽然想起了那艘被藍囊魚襲擊的輪船。那艘船的甲板上還有很多黑森林蛋糕。

  “不說這個了,總有機會吃到的,對不對?”

  “嗯。”

  “喂,泊克?!?p>  “怎么了?!?p>  “我算是你的同伴嗎?”

  氤氳水汽中,娜美如是問道。

  派克低下頭,撫摸著自己的手骨。

  “不算?!?p>  “那我是你的什么?朋友?同伴都不是,朋友肯定也不可能啦……”

  “你可以是除了同伴之外的任何人?!?p>  “嗯……過路人也無所謂嗎?”

  “同伴是骯臟的,你不一樣。哪怕只是一個過路人?!?p>  娜美愣了愣,美艷的臉上就像一時不知道該有什么表情。但很快,她就閉上了眼睛,眼睫微顫,靠向了派克。

  溫熱的唇碰到派克的臉,像是蝴蝶落上了荒蕪的沙漠。

  “你會和過路人親吻嗎?”

  派克的身體里瞬間燒起了一團火。他抓住娜美的手,把娜美扣進了懷里。

  魚尾輕輕甩動,而后歸于沉靜。派克感覺得到,娜美被縫起來的胸膛之中,有心臟微弱的跳動。他低下頭,沾著血跡的臉貼著娜美的頭發(fā),聲音沙啞而熱烈:

  “你想做什么。”

  “泊克幫我找到了月石,我很感謝泊克?!?p>  “如果只是想感謝的話,這不是人類表達感謝的方式?!?p>  “如果只是想感謝泊克的話,我也不會這么做?!?p>  尾音剛落,娜美便被派克輕輕放倒在船,躺回了派克血跡斑駁的衣服里。他的氣息沉重而急促,攜來巨大的壓迫感,就像一座被迷霧籠罩的森林。而娜美欣然接受,任這危險的氣息將她裹挾、包圍,將她卷進未知的漩渦。

  “泊克……”

  “嗯?!?p>  “我覺得我可能……”娜美有些難為情地轉(zhuǎn)過了頭:“我可能叫不對你的名字了……”

  “時間還很長,你可以慢慢學?!?p>  娜美一下羞紅了臉。

  “可是姥姥說,這種時候叫不對對方的名字是很不好的……”

  派克輕輕捏住娜美的下巴,把她的臉轉(zhuǎn)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頭頂星河搖搖欲墜。

  “既然知道不好的話,就看著我吧。看著我,就夠了?!?p>  ……

  日出之時,海豚躍出了海面。小船向著地平線上一道道弧線而去,鷗鳥自派克頭頂一掠而過。

  海面從來都這么寬廣,寬廣地容得下天地萬物。

  派克胳膊上的月石發(fā)出了光芒,照亮了娜美的臉。娜美窩在衣服里安睡,面容沉靜,就像派克見過的人魚姬畫像。

  小布袋被破開,月石碎片浮了出來。它們飛到海面上空,聚成寶石模樣,光亮四射,陽光都遜色半分。派克停了船,仰起頭看向遠處的太陽。

  海底涌起了波濤,波濤上人影佇立,逐漸朝他而來,帶著他熟悉的氣息。

  那是娜美的氣息,卻又不是娜美的氣息。

  北斗星隱匿了蹤跡,波濤緩緩而來,數(shù)不清的人魚出現(xiàn)在了派克面前。他們和娜美一樣,有些精致的面龐,有著透亮明麗的眼眸,有著華麗許多的王冠,有著比娜美強大許多的法力。他們有娜美有或者沒有的一切,但他們都不是娜美。

  “尊敬的勇士啊,是你將月石帶回了鮫人族,是你讓月光的恩澤普照每一片土地。請允許我們,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尊敬的勇士,請和我們回到家鄉(xiāng),安眠吧,以喚潮者的身份沉睡吧……”

  人魚們的頌唱肅穆莊嚴,宛若天神下凡到了人間。

  可是派克只感覺心被揪緊,喘不過一絲氣來。

  他是讓娜美回來被救治的,而不是讓娜美回來聽這毫無意義的誦經(jīng)。

  為首的人魚老者走了過來,朝著派克鞠了一個深深的躬。

  “感謝您將娜美送回鮫人族?!?p>  派克抓緊了娜美的手,沒有把娜美交給他們的意思。

  “她已經(jīng)死了嗎?”

  “娜美是我們的勇士。”

  “我在問你,她已經(jīng)死了嗎?”

  老者表情沉痛,轉(zhuǎn)過了頭。

  “帶這位勇士回族療傷?!?p>  ……

  再醒過來的時候,派克身上的傷都痊愈了。不知道鮫人族用了什么樣的方法,讓他本來折斷的手重新生長了回來??墒撬嗣约和旰玫挠沂?,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他的身邊沒有一條人魚,于是他走出了房間,卻也只看到一片空空蕩蕩。他抬起頭,頭頂是清澈的海,有魚群,有海龜。

  還有她喜歡的海星。

  遠處盛大的呼聲傳來,派克循聲而去,來到了鮫人族的圣壇。圣壇恢宏壯麗,一座巨大的人魚雕像坐落其上。此時娜美就睡在雕像前的水晶棺中,接受著人魚們的供奉。

  “喚潮者,偉大的喚潮者……請以喚潮者的身份死去吧?!?p>  水晶棺上鋪了一層陽光,光束之中,灰塵盡顯。

  就像世間的千姿百態(tài),無處可遁藏。

  派克站著看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走到了人群之中。他穿越摩肩接踵的人海,拖著有些沉重的步伐,直到人魚老者身邊。

  娜美的法杖就放在她身邊。他走到水晶棺旁,拿過法杖,用力砸碎了水晶棺。人群騷動,他卻兀自抱起娜美,神情溫柔。

  “你在做什么!這是我們的喚潮者!”

  “讓她孤軍奮戰(zhàn)的人不配做她的族人,這里也不配成為她的歸處。她已經(jīng)作為你們的喚潮者死去了,但她在我心里還活著,作為她自己,在我心里活著?!迸煽遂o靜地站在雕像下、光束中,看向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如果要殺我,悉聽尊便?!?p>  “來人,把他拿下!”

  可此時,老者悠悠開了口。

  “放他們走吧。”

  “可是長老!”

  老者嘆口氣,搖了搖頭,看向派克:“您說的對,是我們錯了。我們太過懦弱自私,讓娜美獨自遠走,付出了生命。若是……若是她在某處仍能活著,我們便放她去某處便是了?!?p>  長老彎下腰,再次對著派克鞠躬,蒼老的聲音難掩疲憊。

  “感謝您,給了娜美安身之地。我們將永遠銘記。”

  派克沒有再說話,他甚至不想聽長老的“肺腑之言”。他討厭眼前的人魚,討厭眼前的一切。他們明明與她那么相像,卻沒有一個與她相同。

  “走吧,帶你去吃黑樹林?!?p>  ……

  比爾吉沃特的街道仍舊繁華,高級香水的味道與書頁氣息混雜,平凡小路上人來人往,食物香氣隨風而散。

  聽服裝店的店員說,今天有一個男人抱著一條人魚來買走了櫥窗里來自東方大陸的衣服。那衣服一直沒有一個人能穿得十分合適,就連頂尖的模特都沒辦法十全十美,但是那條人魚卻做到了。她躺在那個男人懷里一動不動,紫紗裙卻襯得她活色生香,眉間一點朱砂痣將她綴得好似神仙。還有那一直被詬病的王冠,在她的頭上也成了絕世珍寶。

  因為她實在太美麗,許多人都關(guān)注了她的行蹤。但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那個抱著她的男人去了一家糕點店。令人驚奇的是,男人爽快地買下了店里所有的黑森林蛋糕,并且給了遠超于蛋糕價值的海妖幣。

  “你們做的黑樹林很好吃,她很喜歡?!蹦腥巳缡钦f。

  而后兩人便不知行蹤。

  ……

  港口停著很多船,傍晚的燈在海岸邊點起了一條線。海灘旁有一個小房子,木屋年久失修,海風一吹,門就吱呀吱呀地響。屋檐下掛著一盞油燈,像是萬圣節(jié)的南瓜頭一樣詭異。

  木屋外燒著一團火,火上烤著海星,有鹽焗有麻辣。派克正吃著麻辣大快朵頤,而把三個鹽焗海星留了出來。

  “你這小家伙,一頓也就吃三個,每次還要我抓那么多。”

  沒有人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娜美靠在他肩膀上,紫紗裙鋪開,黑色的長發(fā)垂在沙灘上,恬靜而美好。

  頭頂仍然是滿天星星。派克吃完,把殘骸隨手一扔,回到屋里,抱出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他把臉埋在被子里幾秒鐘,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而后松開,將被子扔進了火里。

  當晚,他抱著娜美上了一艘小船,向著海洋中心進發(fā)。小船航行了三天三夜,到達了派克也不知是何處的地方。

  海面下沒有光,也許是不可測的深淵。

  派克嘆口氣,擦干了娜美臉上的灰塵,而后攬過娜美的腰,縱身一躍。

  “海洋給了我兩次生命。第一次,讓我拿起了鋒利的魚叉,向世人訴說我的仇恨。而第二次,它讓我放下了仇恨,讓我抱著愛人,得以安眠?!?p>  “愛人?也許是愛人吧??傊皇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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