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破深林的闃靜,我狂奔著回到營地。
迎面撞上北冥月靜愨的臉,除了滿面的驚疑,不見一絲慌恐。
“怎么會有槍聲?”我問。
北冥月神色微微一詫,說:“我以為你知道?!?p> “槍聲在更深處的山區(qū)里!”
趙達拿著一只手電,朝我們走來。
“而且不只一種槍……”周才忽而鉆出黑暗,湊到我們跟前。
看不出來,原來這家伙還是個軍迷,不簡單。
“全是進口貨!”趙達聽了,卻嘬起牙花子:“這伙人來頭有點大咯……”
聽到他說話,我不禁想起兩天前,他在山下村鎮(zhèn)那會兒收集到的線索——有另一伙人事先進入山林,還問詢問了村長三個問題。
很早我就在思考,這些人到底是敵是友。
我也曾問過石樓,問他這伙人是不是他們的外援,可惜最后的答案,卻是十分堅決的否定。
還以為不會再遭遇他們,不曾想,兩伙人竟稀里糊涂進了同一座山林,雖然間隔甚遠——換句話來說,那伙人的目標,很有可能就是石樓苦苦求索的“青丘國”!
“據(jù)說,青丘國的國君,有一個名為“長生”的秘密……”北冥月浮夸的聲音,再度浮現(xiàn)腦海。
難不成,他們真是為了這個?
可除卻我身上的詛咒,世上真有長生這種無稽之談存在么?或說那不是真正的“長生”,就似我身上這般,變相的“詛咒”而已!
未等我想明白,石樓的聲音,倏忽撕破黑夜的深邃:“徐先生,介些人恐怕來者不善,你看我們是不是得連夜趕路?以防讓他們率先破壞墓葬?”
“是有這種可能!”我點點頭,又問道:“其他人的精神狀況如何?”
“起碼睡了兩個小時,足夠充沛了!”趙達搶過他的話頭,替他回答:“實在不行,我們趁早走一段兒,清晨時分再尋個地方歇乏也不遲……”
“那可以!”我再度點頭,“保持警戒,盡量不要發(fā)出太大的聲音!”
“沒問題!”
眾人先后應(yīng)諾。
緊接著,我將手里的包裹扔給周才,“這是你倆的腰包吧?”
“呃……”周才接過兩個腰包,訕笑道:“沒錯,多謝徐大哥了!”
“以后別再亂摘野果、草木之類,會引火上身的!”我淡淡說了一句,隨后帶著北冥月等人鉆出灌木叢,留下周才一人傻著臉站在原地。
他們包裹里除了些藥品、干糧,的確還有幾顆模樣怪異、外界不曾見過的果實,或許這就是“白猿”們冒死搶奪的誘因,我方才那番告誡也的確言之有理,這次引來幾只不明“白猿”倒不要緊,下次若引來人熊、豹子,或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誰來負責(zé)?
眾所周知,關(guān)己則亂,我必須好好申飭他們,需知,好奇心這種東西,在野外真能害死人!
夜下,眾人收拾一番,將篝火踩滅。
提溜著各自的手電筒,整備好隊伍,就此趕夜前行。
沒了篝火的熾烈,林間溫度驟降。
我們漸漸踏離的空曠林區(qū),不久后,又響起蟬蟲的輕吟,仿佛在為我們送行。
劉正國走在隊伍前方開路,他身邊是孔武有力的龐中民,司馬宏持槍斷后,我則游離隊伍外側(cè),時刻準備應(yīng)付突發(fā)事件。
不像晌午時分的行程。
這會兒趕路,隊里眾人倒是嘴癢得緊。
還沒走多久,周才與趙達倆人便嘰嘰喳喳聊開了,還搭上一個魚婉棉。
夜空有如洇染了水墨,半掛弦月懸在天穹中央,灑下僻靜的幽光,數(shù)只冥鴻高飛而去,瞬刻間只剩兩點殘影。
這片山林,不久前應(yīng)下過一場雨。
空氣中尚留著些許蓊蔚洇潤之氣,黃葉綴滿水珠,寒枝上的嫩芽吸飽了水汽,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人言道,“辰上山如爐,辰下林似淵”,這話不假,晚上的山林確實冷得徹骨。
寒風(fēng)呼呼刮過,帶起一身雞皮疙瘩。
幸好石樓他們早有準備,斜陽剛落入山下,便穿起厚厚的毛襖,就連我,都裹了三層毛衫,藉以保暖。
這荒郊野嶺的,靜得很。
夜又深,棲鳥倦得沒有啼叫的氣力,蟬也歇了,整片蒙山無人區(qū),好似只剩我們幾個活物,除了窸窸窣窣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就只有周才等人的低語猶自留在耳邊。
閑得無聊,我忽然想起上半夜遇見的那群古怪“白猿”。
一張瘦長的馬臉,兩顆銅鈴大目,熏腸一般的厚黑雙唇,渾身白絨,腳跟左右反轉(zhuǎn),還有一頭飄柔颯爽的黃發(fā)……
這些怪異面貌組成一只同樣怪異的猿猴,突兀立在我的腦海里。
“反踵”、“黃發(fā)”、“黑唇”、“怕人”而“喜幽”……
這怎么看,都像傳說中的“山都”!
《搜神記》有言:廬江大山之間,有“山都”,似人,裸身,見人便走。有男,女,可長四五丈,能相喚,常在幽昧之中,似魑魅鬼物。
可也沒見那些鬼東西傻笑。
嘖,絞盡腦汁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放空思緒,耳邊又忽然響起胖子的嘀咕聲,只聽他對周才等人道:“你們聽,這林間的風(fēng),是不是一直“嗚嗚”的響?魚大妹子,你可別不信,你得仔細聽,聽那風(fēng)聲仿佛就在耳邊,一陣陣掃過耳朵……我告訴你們,這風(fēng)可不普通!”
“怎個不普通法?”
“老一輩的人是這么說的:這些山風(fēng)啊,據(jù)說是山里橫死冤魂的呢喃,你聽,你仔細聽,這風(fēng)聲是不是“嗚嗚啊啊”,好似女人的幽咽?嘿,你還別說,就是聽不見罷了,若是能聽清,我估計你能聽到某些東西就掛在你的脖頸邊,一聲一聲低語的同時,不關(guān)風(fēng)的嘴縫里,呼出令你作嘔的臭氣!”
“風(fēng)起,她就來了!”
“哎喲!”
話到半截,忽聽他痛叫一聲。
我循聲望去,只看見他抱頭鼠竄的背影。
“五碗面啊五碗面,你這都是跟誰學(xué)的?我胖爺我告訴你,別再打了啊,別再打,喂!喂!”
“女孩子家家的,該溫柔就得溫柔,別整天那么暴力,世界如此美好,你卻這樣……”
“怎樣?”
他話還沒說完,風(fēng)里忽然響起魚婉棉咬牙切齒的咯吱聲。
“您很美麗,世界第一溫柔,行了吧?”胖子馬上服軟。
等到魚婉棉收聲斂息了,這家伙立馬又倒打一耙:“不是我說,好男不跟女斗,尤其是惡女,胖爺我最會禮讓,能伸能屈大丈夫說的就是胖爺我!”
說完這番話的結(jié)果,我不得而知。
自是又被魚婉棉追上,用擰掐拍打十八般武藝招待。
聽著胖子的痛呼,我不禁莞爾。
雖說林間不好發(fā)出太大的聲音,胖子他們也的確遏抑著嗓門,但聽著他們的嬉笑著實讓人心安,也給林間增添了不少生氣。
幾盞亮白的照燈在面前拂掃,驅(qū)散了前路的黑暗。
天上繁星已有些稀疏,卻仍能辨出北斗七星與依稀的朱雀宿,我看了兩眼,方向沒走錯,但離實際目的地還很遠,估計得走上三四天。
方才響起的槍聲,也正是這個方向。
震爺庇佑,可萬萬不能讓那伙身份不明的人捷足先登!
懷著急切的心思,我隨著隊伍又走了許久。
夜晚就要逝去了。
天將晏靜,暉目先鳴。
終于,東方的天際,多了一圈蔚藍的光暈。
隨著弦月的逐漸淡去,這座山好似又活了過來。蟬蟲率先奏起樂曲,彩蝶翩舞,早起的鳥兒四處尋找蟲食,晚歸的棲鳥發(fā)出嘰嘰喳喳、僥幸而歡喜的啼叫。
再度撥開一層枯枝,耳邊忽然響起劉正國的呼喚:“徐小哥,你過來看看!”
我應(yīng)著聲走過去。
順著他砍開的樹縫,探頭一看。
面前是一處背靜的山崖,很矮。
崖下流經(jīng)一條清溪。
崖上,赫然屹立一座破敗的古廟,廟周圍荒草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