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與大伯一家也并不是十分的熟絡,但是就是在她困坐愁城的時候,是大伯父,兩位堂兄挺身而出,主動請纓,大伯父還因為蕭呈言挪用了軍餉去修造行宮,糧草不濟,饑寒交迫帶著親兵死守城池,戰(zhàn)死在了漠北。秦錦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夜,大伯父的尸體被從漠北運回燕京城,因為是冬天,所以尸身不腐不爛,她愣是沒認出來那躺在棺槨之中的是自己容貌俊美的大伯父,他已經瘦的脫了形,即便如此,他也沒退縮半步。蕭呈言都做了什么?他夜夜笙歌。
秦錦還清楚的記得,自己身穿皇后的禮服在靖國公府的靈堂里生生的跪了一夜,她那時候還幻想著或許蕭呈言能因為她大伯父的戰(zhàn)死以及她跪在大伯父的靈堂前不吃不喝而回心轉意,不再沉迷與享樂之中。結果蕭呈言也就是在第二日午后下了一個詔書,口頭表彰了一下靖國公的功績,順便讓人叫她回宮,他自己則去了獵場打獵。
所以現(xiàn)在看到大伯父身穿著深紫色的朝服,長身玉立在自己的面前的時候,秦錦嗷的一下就撲了過去,死死的揪住了大伯父的衣袖不肯再放手了。
她想說點什么,唇動了半天,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因為她怎么都忘不掉大伯父死后的樣子。
淚水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轉,她仰著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自己的大伯父。
秦海豐被秦錦的舉動給嚇了一大跳,那個原本應該高高在上的小女孩如同受傷的小獸一樣含淚看著自己,那雙大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卻是一語不發(fā),秦海豐和劉氏對看了一眼,他們兩個只有兩個兒子,做夢都想要個女兒,只是劉氏在生第二胎的時候虧了身子,這念頭只能作罷。秦海豐與秦錦你的父親秦海月的關系一直都好,對秦錦這個弟弟唯一的骨肉,自是也十分的疼愛和喜歡。
他也曾經上書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想要將秦錦要回靖國公府養(yǎng)著,奈何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是不松這個口。
如今秦錦就活生生的站在他們的面前,又這副小樣子看著他們,怎么能叫他們心底不軟。
秦海豐馬上蹲了下來,輕輕的將秦錦攬入了懷里,“長寧乖,和大伯父回去。”小女孩軟軟的身子抱在手里簡直要將秦海豐的心都給貼化了,家里那兩個混世魔王著實的叫他頭疼的要死,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一個乖巧的小姑娘了,秦海豐只恨不得將秦錦頂在腦袋上才好。
秦海豐終于體會到所謂掌上明珠是什么意思了。
“讓我抱抱?!眲⑹弦豢矗牡滓舶W癢的,用手肘拱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她也快被家里那兩個魔王給煩死了,有的時候被他們兩個給氣急了真的很不的將那兩個混蛋東西抓住窩把窩把再塞回自己的肚子里。現(xiàn)在一個粉嘟嘟,白嫩嫩的好像糯米團子一樣的小姑娘就在眼前,怎么能不叫她心底癢癢的。
秦海豐是個出名的“懼內”,聞言馬上將秦錦讓給了劉氏。
劉氏這一抱也是不想撒手了,這小姑娘和小小子怎么會差這么多呢?看看自己懷里的秦錦,再想想家里那兩個能將屋子都掀翻了的家伙,劉氏就覺得腦仁好疼。
蕭呈言得知秦錦出宮的消息,急急匆匆的從東宮趕了過來。
見秦錦一行人才到壽春宮的門口,他頓時好像松了一口氣一樣。
太子駕到,大家自是要行禮的,蕭呈言連看都懶的看其他人一眼,徑直走到了秦錦的面前,一把將秦錦給從地上拉了起來,“長寧,為何你要出宮?”
“這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安排啊?!鼻劐\眨了眨眼睛,無害的看著蕭呈言。
他好像心底不暢快,眉尖都是蹙著的。
秦錦臉上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心底卻是在冷笑著。
不出宮,難道繼續(xù)留在宮里再被你禍害一輩子?
蕭呈言拉住了秦錦之后,神色略微的緩和了一些,他擺出了一幅不舍的樣子,“藍師傅明日就回了,你要出宮就等到明日吧。你陪著我一起見藍師傅好不好?”他發(fā)愁的時候,眉心就會擰成一個疙瘩,不過這人長的好看就是占便宜,秦錦上輩子居然還覺得讓這么帥氣的人皺眉甚是不好,所以她就要想辦法逗蕭呈言開心。忒傻!
原本藍師傅幾天前就要回的,只是路上略有耽擱,所以才讓蕭呈言又逍遙了這些天。
藍逸是嚴師,翻起臉來可不管蕭呈言是不是太子,那是真的會打啊。所以蕭呈言還是很怵藍逸的。不過藍逸對秦錦卻是很好,有秦錦在,藍逸說話的聲音都會輕很多,他常說可惜秦錦的身子骨不好,不然也會是他的得意門生。
蕭呈言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秦錦的那暴脾氣就不打一處來了。上一世她也是陪著蕭呈言去見藍逸的,原本什么都還好,都快要蒙混過關了,偏生蕭呈言居然在課本里夾了一張去火圖!藍逸一看到那張去火圖,這氣就起來了,拿起戒尺來實打實的抽了蕭呈言一頓。秦錦記得自己當時都嚇傻了,最后還是她哭著抱住了藍逸的手臂,才將蕭呈言給從藍逸的戒尺下解救出來。
這一世他還玩這個!他當她是什么??!擋箭牌?
上輩子她就是這么傻呼呼的被他利用著,還一直以為這位坑貨表哥雖然是頑劣了點,但是也是真心對她的,所以她什么都認了。
人被忽悠了那么多年,若是還不醒悟,秦錦都會覺得自己不用再重活這一回了。
“太子哥哥,以后我就不用去藍師傅那邊了?!鼻劐\壓了又壓,才忍住了沒讓自己一巴掌呼在蕭呈言的臉上,和她這里裝什么憂郁!蕭呈言會憂郁,難道她就不會嗎?秦錦略抖了一下眉頭,也擺出一幅略帶委屈的模樣,“大概明日起,我就要去女學了?!?p> “你去女學做什么?難道女學里面的博士會比藍師傅教的還好?”蕭呈言不悅,“走,我?guī)闳ズ吞侍筮€有皇太后說,請她們收回懿旨,你不用去女學了,就在宮里陪著我,由藍師傅教就是了?!?p> 秦錦大驚,她廢了這么半天的力氣就是為了出宮去過另外一種生活,這廝一句話就要壞事!
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站在一邊兩個人相互對看了一眼,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收回懿旨這種話也當眾說的出來,真不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是夠任性還是夠囂張。
皇后母族厲害,當年皇太后和那位宮女斗了一個一路十三糟的,每每都被那宮女給占了上風,別人都以為宮女出身的人再厲害哪里能厲害的過世家女出身的皇太后,可是叫人大跌眼鏡的就是那位宮女出身的貴妃娘娘就是這么厲害,屢屢危及皇太后的位置,最后還是太皇太后給皇太后出了一個主義,讓當今的陛下娶了忠義侯的嫡長女回來,有強悍的忠義侯在,這才將那宮女給壓制了下去,最后讓她的兒子封了一個王,被送的遠遠的。
忠義侯有三多,錢多,門徒多,兵多。
他是鎮(zhèn)守西域的,這些年,東邊,北邊,到處在打,唯獨西域那地方太平的很,各個封疆大吏,都有所損失,只有他在西域鼓勵商貿,悄悄的發(fā)著大財,壯大著自己的實力。等憲宗皇帝發(fā)現(xiàn)的時候,忠義侯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西域的土霸王了。原本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這一步走的就是險棋,因為讓忠義侯帶著女兒入京,一個弄不好就變成了會引狼入室。
好在皇后娘娘對當今陛下一見鐘情,蕭家男人那漂亮的皮囊又發(fā)揮了強大的作用,忠義侯對兒女又好,女兒喜歡,那就隨著女兒的心意,風風光光的將女兒嫁入了皇家。
那時候還是皇子的陛下想當太子,忠義侯就扶著女婿走上那個位置,還想辦法將宮女所出之子弄到了一個窮鄉(xiāng)僻壤去當一個不咸不淡的王。
如今又是故技重施,將自己的外孫穩(wěn)穩(wěn)的托在了太子的位置上。
上一輩子,蕭衍對付忠義侯也是花了不少的力氣,而她就是在幾個強悍的男人虎視眈眈之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過著日子。
想到這里,秦錦不由低嘆了一聲,將目光落在了蕭呈言的身上,他這么混帳,活該日后江山被人占了去,就算沒有蕭衍,也會有其他人。
“太子哥哥莫要如此?!鼻劐\忙扯住了蕭呈言的衣袖,“藍師傅平日是如何教我們的?你忘記了,言不信者,行不果。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懿旨以出,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都來了,這事情就已經是板上釘釘?shù)?,你若是現(xiàn)在去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叫她們收回懿旨,豈不是失了為君者最根本的信。若是被藍師傅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拿這個說上半天了,他老人家再將這事情說給皇帝舅舅聽,皇帝舅舅就又要罰你了。太子哥哥覺得呢?”
秦錦的話說的軟綿綿的,不過倒是讓蕭呈言的汗毛豎了一豎。
他并不是十分得父皇的歡心,這點他的心底不是不明白。父皇真正喜歡的是淑美人的兒子,只是因為淑美人那農家女的出身,身邊沒有幫襯的人,再加上皇后這邊打壓的厲害,所以才沒讓父皇立了他的那個弟弟為太子。按照道理,淑美人深得陛下的寵愛,又誕下了龍子,不管怎么說也不至于只有一個美人的份位,依照陛下的那脾氣是恨不得廢了當今皇后的,無奈忠義侯猛??!所以好好的一個淑妃的份位活生生的變成了淑美人。
一個藍逸的脾氣他都已經有點吃不消了,若是再加上父皇,那他還要不要過日子?
蕭呈言更發(fā)愁了。
他不安的看著秦錦,手里依然拽著她的衣袖不肯放。
“我若是太子哥哥,就現(xiàn)在馬上找小順子去替你用你的筆跡將藍師傅布置的作業(yè)抄寫上幾遍?!鼻劐\見他扯著自己的衣袖不放就知道他還在想別的辦法將自己留下。
這皇宮是萬萬不能留的,一留就要出大事。
為了將自己摘出去,秦錦不得不小聲對蕭呈言說道。“藍師傅這人是討厭不勤奮的人,但是卻不討厭笨的人?!?p> “什么意思?”蕭呈言有點呆呆的看著秦錦。
蠢貨!活該丟江山!
秦錦真想一個爆栗子砸在蕭呈言的腦袋上,將那腦瓜子敲開看看里面裝的都是什么啊,除了吃喝玩樂,他還會點什么?
“意思就是,你勤奮了,努力了,即便是不會,藍師傅也不會妄加責難的?!鼻劐\忍住抬手砸過去的沖動,帶著無害的笑容低聲對蕭呈言說道?!靶№樧幽7履愕墓P跡是最像的,藍師傅是看不出來?!?p> 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蕭呈言再不明白,秦錦覺得自己可以踹死他了。
蕭呈言聞言終于恍然大悟,“哦!”他頓時一掃剛才的頹廢之色,直接將秦錦抱起來原地轉了一圈,這才將她放下,“好了好了,我這就去弄,你出宮之后記得多回來看我啊?!闭f完他丟開一群人,撒歡了一樣的就朝東宮跑去。
沒辦法不跑快點,時間緊迫!
眾人面面相覷……大家沒聽清楚后面泰和郡主和太子殿下說的是什么,只知道太子殿下被泰和郡主幾句話就給逗開心了,泰和郡主真牛!
就連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兩個人都是心有戚戚,看來傳聞都是真的,泰和郡主與太子殿下的關系真心是好的可以。
打發(fā)走了蕭呈言,秦錦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她坐著步輦,被人抬著朝宮外走去。
在經過神武門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在側身行禮的侍衛(wèi)之中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蕭衍的身影。
大概他不當值吧。
步輦到了宮門口,秦錦就被人攙扶著上了靖國公府準備的馬車。
秦錦坐在馬車里,回眸看了看聳立在身后,漸行漸遠的皇宮,心底忽然生出了幾分悵然還有幾分驚恐。
上一世,她花了一輩子在皇宮里渡過。即便是出宮也都是匆忙來回,從沒有時間真正的去看過宮外的世界,而這一世,她真的走出了那個對于她就是一個牢籠的皇宮,那里關著她上一世全部的熱情,全部的愛,還有全部的青春。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樣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是怎么樣的,她如今也有點茫然起來。
秦錦不由將手里的帕子捏的緊緊的。
“郡主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適?”追月見秦錦的臉色有點微微發(fā)白,關切的欠身問道。
“沒什么?!鼻劐\舒了一口氣,對著陪著她坐在馬車里面的追月勉強的一咧嘴,“我只是覺得有點害怕?!?p> “放心吧,奴婢看靖國公和靖國公夫人對郡主都是發(fā)自真心的喜愛。”追月忙安慰秦錦道,“再說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有懿旨,若是郡主在外面不開心了,可以隨時回宮去。郡主不會受到委屈的。”
是啊,她不會有委屈的。
秦錦這才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松弛了一點,不如剛才那樣緊繃繃的了。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對她都是那么樣的好,可是她卻沒有辦法阻止歲月將她們漸漸的帶離自己。
秦錦略有點傷感,她自己是經歷過生死的人,她記得自己上輩子是走在蕭衍的后面,總算是應了她說的那就話了,就是熬也要熬到蕭衍死……
她的上一世活的時間太長,經歷了多少人的生死,所以輪到她自己的時候,她有的并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解脫的慰籍。
她還記得蕭衍臨終的時候派人將她叫到他的病榻前,外面寒風呼嘯,鳳翔宮里雖然燒著地龍,溫暖如春,內外所有的蠟燭都點燃著,照得整個鳳翔宮如同水晶琉璃一樣光亮,但是依然讓她覺得打從心底里冒著寒氣,諾大的鳳翔宮里只有她和蕭衍兩個人,就連伺候蕭衍的太監(jiān)和宮女都被關在了鳳翔宮的外面。蕭衍立的太子也跪在鳳翔宮外的丹陛上,一動不動的,任由雪花砸在他的身上,秦錦經過他的時候,若不是他向自己行禮,秦錦幾乎都要以為那跪著的是一尊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