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桃縣縣衙
話接回來,王奇已在縣衙典史廨當(dāng)差一年多了,對典史有充分的了解,這是個微妙的職位,雖說也是大明政府的公務(wù)員,編制內(nèi)的,其他胥吏都是臨時工,但自己這公務(wù)員當(dāng)?shù)念H為窩心!
沒地位沒錢!
沒錢這點太難受了,每月俸祿僅3石多一點點,折合銀子2兩,都不夠王奇出門打牙祭,大明朝壓榨吾等官員!要是老實只領(lǐng)俸祿,就只能身著洗白透明的布衣,每天埋在案牘公文之中不能飲酒找樂,閑時花幾百文去土娼.....
反正俸祿就是不夠用!
這就涉及到地位權(quán)力范圍來了,典史就是前世的派出所所長,咦,那豈不是能伸張正義救大明百姓于水火之中?想多了,來縷縷現(xiàn)在桃縣縣衙的硝煙滾滾,針尖麥芒!
縣丞在桃縣“駐扎”了十三年,可謂根深蒂固,主簿跟縣丞穿同一條褲子,剛排擠走縣令,對,沒錯!可憐的進士縣令一腔熱血來桃縣主政地方,不到三個月,就被縣丞主簿加本地奸猾胥吏給干掉了,灰溜溜的走了,這人吶,就不能太正直憨厚。
臨走的時候挽著王奇的手臂,動容道“只有汝真心待吾,吾引為知己耶,恨不能同汝共事,憾之!”說完,收起王奇給他的程儀..臉上的表情愈發(fā)悲痛,只是離開的腳步好似有些歡快?
這幾個月俸祿又打水漂了!讓本來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也正是一把手空缺,二把手三把手上下奔走打點的日子,王奇才干起了一些“非法勾當(dāng)”,把監(jiān)牢的囚犯都給放了...收些保釋金,當(dāng)然了,都是些藏污納垢,偷雞摸狗的二流子。關(guān)在牢里的幾個殺人投尸犯可看都不敢看一眼,早些死斬可別再占地方了。放人得再抓人,嚴(yán)厲命令皂吏捕手快手保境安民!把那些非法經(jīng)營的土地婆廟和尚廟都給查封,一個個肥得流油。甚至還跑去本縣青樓老鴇龜公要“初夜紅包”。初夜紅包?本官第一次蒞臨指導(dǎo)你樓,難道不要回禮?只見老鴇挺著肥碩的身子哭天喊地送走王奇一干官吏,今日入賬又得少一半唉!
總之,這段日子非常快活,上千兩銀子入庫,跟二當(dāng)家三當(dāng)家,還有林巡檢這個老痞子分贓,呸!分紅,恰酒吃肉,聽曲品茶,錦衣玉袍,再配上本來就俊朗正氣的面龐,哪來的翩翩公子?
可惜,新的縣令吏部定下來了,已經(jīng)從京城上路直赴桃縣,皇甫縣丞還是那個萬年二當(dāng)家....
王奇收斂心思,負(fù)手朝縣衙走去。
......
因桃縣繁榮,縣衙也頗為大氣,坐北朝南,規(guī)模宏大,幾十間房屋,外部木制構(gòu)件花鳥彩繪,雕砌清致。衙署大門西側(cè)就是申明亭,調(diào)解斗毆糾紛,要是談不妥就擊鼓寫狀,由縣令審判,避免雞毛蒜皮小事困擾百忙的縣尊大人。
“王四爺”“王官人”“王老爺”走進縣衙,各種各樣的稱呼來了,聽得王奇舒爽極了,但還是擺出一副威嚴(yán)的樣子,點點頭示意。
一群門子皂吏站直身子,看著迎面走來的王奇。
“王典史,真是好生氣派?!蓖蝗?,一聲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似有嘲諷之意。
王奇頓了下,不需多看,肯定是那個馬臉秀才陳規(guī)。本縣第一大宗族陳姓嫡脈,縣衙戶房的主管,“戶書”或者“錢糧師爺”,算是編制外權(quán)力第一人,甚至靠著本地勢力,比自己威風(fēng)多了。畢竟涉及到征收錢糧,人丁征稅,算是有油水有權(quán)。
“陳秀才,可是有事找本官?”王奇故意提及秀才兩字刺激陳規(guī),這小子看不慣自己年輕學(xué)歷高,多次公開折自己面子,特別賤。
“你!”陳馬臉氣急,自己已三十歲鄉(xiāng)試幾次過不去,只能先在衙門做小吏,最厭別人稱他秀才。
緩口氣接著道:“二爺請王典史下差以后去桃縣第一家酒樓去吃酒,莫要忘了。”說完一拂袖子,轉(zhuǎn)身就進了三門走廊,有些氣惱。
他也不愿平白招惹一個縣衙四把手,只是每次見王奇就忍不住嘲諷兩句,誰叫他二十出頭就做官,吾這天資三十歲還蹉跎在吏員路上,文曲天仙何其不公??!
王奇摸了摸鼻子,一陣思慮,皇甫平邀自己吃飯,想來應(yīng)是先開個探頭會,議下新來縣令的路子,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人還未到,暗流洶涌。
自己沒有拒絕去的理由,雖然在縣衙存在感弱,但好歹也是六個官之一,分量不輕了。能多爭些權(quán)力最好不過了,要是能維持現(xiàn)在的日子簡直不要太舒服。
每天不用點卯,五點多鐘起床的日子太煎熬了,每天加班都沒加班費,這剝削公務(wù)員太狠了。
今日自己還不是翹班溜出去聽曲品茶,順道收一筆“辛苦費”,偷得浮生半日閑喔。
走幾步回到西面自家典史廨,門口兩個布衣敦實的年輕后生,正搖頭晃腦的聊葷段子,王奇來了還渾然不知。
“你們這兩個殺才,又在想巷尾土娼里的崔寡婦么”王奇邊說,邊抬腿一人一腳。
兩個后生名王大,王二,親兄弟。都是王家村的同鄉(xiāng),王奇做官以后一封家信寄回去,老爹老娘擔(dān)心兒子身邊沒人照顧,遂叫同鄉(xiāng)兩個二流子過來當(dāng)狗腿子。
一年來,兩人倒是表現(xiàn)良好,人也機敏,頗得王奇信任,每人一個月給發(fā)二錢薪水,隔三差五就有人為了巴結(jié)王奇塞點小紅包給兩個隨從,雖是王奇的奴仆,但比底層胥吏舒服太多了。
“官人!”王大王二知曉自家主子不喜別人喊四爺,四爺四爺,為啥不能是大爺!
“行了,進屋說去,我不在沒甚事吧”王奇問。
粗眉小眼的王二擠擠眼,狗腿子的笑容:“就幾個土地公要贖回牢里的婆娘,話說俺覺得那錢氏土地婆娘那胸脯,官人不去問候一下?”
旁邊的王大也一副賊兮兮的樣子。
“滾!”王奇沒好氣,本官是那欺男霸女的惡官嗎?
進了屋,房間擺設(shè)單調(diào),桌椅上幾疊文書,筆墨紙硯標(biāo)簽。標(biāo)簽是專門用來簽手書放行的。
“張家小兒,無事?!睂懞脴?biāo)簽就遞給王大,讓他去牢房里給那牢頭,放人。
萬萬不敢蓋自家官印,有紕漏可以補救,反正這牢頭也收了好處,王大過去拿自家筆跡,該放誰放誰。
“還有其他土地婆,有幾個交付保釋金一并道來,速速去牢里辦妥”王奇囑咐王大。
又叫王二去打聽有沒有犯事之輩,好履行職責(zé)捉拿歸案,畢竟是典史,做官得以百姓為先,再考慮自身得失,不過桃縣最近是挺太平的,沒有丟雞少米的瑣事,所以王奇特別閑。
打發(fā)走兩人以后,王奇捧起一本經(jīng)釋觀看,卻怎么也看不進去。索性丟書,考慮新縣令到來之事。
前任縣令在任時,自己是典型的騎墻派,按理最不討好,但王奇吃準(zhǔn)了前縣令的性子,既聽調(diào)又聽宣,對縣丞主簿也言聽計從,反正兩邊都不得罪,前任縣令也傻傻的,就是莽,啥圈套都進,最后實在受不了了,靠座師的關(guān)系,另尋他處了,也就是逃了......
自己卻沒任何人脈網(wǎng),前身的王奇只知道讀書,交際差,舉人同窗之誼估摸著沒有....現(xiàn)在的王奇在桃縣倒是有個鐵桿子,林巡檢這個老兵痞,因為自己管轄事務(wù)和他有重疊,剛開始有些言語沖突,后來慢慢關(guān)系轉(zhuǎn)好,一起喝酒抓人分功分贓,倒是有忘年交的味道了。
林老頭雖然性格沖,但不是傻子,老頭子還想讓自家兒子繼承這份家業(yè)!巡檢也是九品的武官,雖說被讀書人輕賤,但老頭子本地人幾十年的底蘊不是蓋的.....當(dāng)真是一呼百應(yīng),跟鄉(xiāng)紳豪富都有人情往來。
所以林老頭可以看風(fēng)向,風(fēng)往那邊吹,他往那邊倒......活生生不倒翁。
吾有兵有人有糧有縣里人脈,動吾就是動桃縣根基,舍得一身剮敢把縣令拉下馬!當(dāng)然了,這也太極端了,但新縣令犯不著跟林老頭計較,只會這樣,
林老頭抱拳虎嘯:“參見縣尊,”“林巡檢有禮了,酒來!吾與巡檢挑燈夜談!”然后倆人對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自己呢?一人一官印,兩隨從......
不聽話就回王家村做小地主,自己的官夢被阻斷。
最慘的結(jié)果就是剝奪功名,回家跟家人抱團挖野菜,再慘就是買紅木棺材立碑了....
想想就瘆得慌。
自己雖是個公安局長,但在明朝體制里,典史就是個不入流吃皇糧的小官,連九品都算不上,這算勞什子局長嘛!
天不生我王奇,萬古官道一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