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鳶扛著紀安來到這個山頭的時候，就有些奇怪。
偌大的山林之間，居然沒有那些領(lǐng)地意識極強的大型猛獸，反而都是一些兔子野雞之類的小玩意，這非同尋常的現(xiàn)象，引起了黎鳶的警惕。
俗話說，事出常態(tài)必有妖。
這座山頭明顯就不不正常，黎鳶察覺到了之后，便打起了‘引蛇出洞’的主意。
倒不是有自信應(yīng)對隱藏在暗中的危險，而是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搞鬼。
能將一座山頭的大小野獸嚇跑，已經(jīng)不是她能夠抗衡的存在，那么逃走也是沒有可能了。
既然這樣，干脆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因為這地方，自始至終都沒能讓她察覺什么惡意。
當她急匆匆跑去山林間采藥，果然引出了暗中之人。
只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會是客棧說書老先生，身份還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觀風(fēng)使！
程姓老者哈哈一笑，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說道：“你這小丫頭倒也機靈，還跟老夫玩起了計謀。莫要這么大的火氣。說起來，老夫與你們二人，算的上頗有淵源。若要害你們，哪會等到現(xiàn)在?！?p> 黎鳶懷里捧著各種草藥，慢慢走進山洞，渾身緊繃，以便隨時暴起出手。
她不認為自己能夠勝過眼前的這名老者，不過依仗楊鐵匠打造的那些‘寶貝’，出其不意的傷人，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從她在外面聽到的那些話語中，能夠推斷出許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這老頭兒認識楊鐵匠，聽其語氣，雙方關(guān)系熟稔。
比如，少年刀客的師承，來自一位曾經(jīng)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
比如，那個曾聽老夫子提起過的隱秘府衙。
程姓老者似乎見到黎鳶回來了，顯得興致頗高，再次開口道：“來來來，小丫頭你且坐下。老夫今次前來北地邊陲，本意是去見兩個老友，途中遇到你們二人也是難得的緣分。你們且聽我細細說來?！?p> 見這老頭兒似乎真的沒有惡意，黎鳶稍稍放松了警惕。
不過，她對此人的修為之強，心中感到有些震驚。不造殺戮，僅憑一股氣息能夠肅清一座山頭？
這得是何等的高深莫測！
黎鳶并未依言坐下，而是遠遠避開老者，在紀安身旁蹲下，一邊用目光盯著老者以防不測，一邊動手處理采回來的藥草。
自始至終，黎鳶都是面向老者，不敢將后背顯露出來。
無論對人，還是對善于捕食的野獸，將后背朝向?qū)Ψ?，都是一種找死的行為。
這一點，黎鳶是多年來從與村中同齡少年打架，以及在村外荒野獨自面對野狼時，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
如今人為刀俎，己為魚肉。
雖然明知道這么做，不會在老者真的動手后起到什么作用，黎鳶還是下意識地擺出了姿態(tài)。
那名為紀安的少年，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干脆閉起眼睛。
與此同時，程姓老者看著黎鳶警惕的姿態(tài)，有些啞然失笑。
兀自搖了搖頭，笑道：“哎呀，你這等心性，一看就是楊蠻子教出來的，陶夫子可不會教你這些東西。他那古板守舊的做派，素來講究一個光明正大?！?p> 黎鳶愕然，旋即沉默。
這么多年來，還是頭一次遇到，有人用這種調(diào)侃的語氣說陶夫子二人。
程姓老者從腰間布囊里取出一塊干硬的胡餅，嘎嘣嘎嘣嚼著，說道：“老夫姓程，單名一個隸字。與陶夫子相識已有四十余載，談不上至交好友，彼此倒也熟知根底。楊蠻子年輕時候，曾跟著老夫走了一趟江南道，說是與他有授業(yè)之恩，也不為過。老夫每至北地，便會找他們喝酒。算算時日，上次來此已是十五年前，那時候你尚在襁褓之中。至于你這小子……”
這一番話下來，聽得黎鳶臉色陰晴不定。
陶老夫子和楊鐵匠，從未提起過還有這樣一個老朋友，但此人言語內(nèi)容句句屬實，黎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
說到此處，名為程隸的老者，將目光轉(zhuǎn)向紀安，道：“若是沒記錯，姓紀的那個悶葫蘆，一直都在朔州郡，十幾年了都不曾離開那個小山溝。你的刀法看似凌厲無匹，實則外強中干，顯然跟在紀遼身邊沒幾年。還沒學(xué)到什么真本事，怎么跑靈州郡來了？”
紀安躺在那兒，閉著眼睛，語氣冰冷道：“他死了?！?p> 程隸咀嚼的動作一頓，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繼而長嘆一聲道：“嘿，又死一個。老夫自鴻運九年從師傅手中接下了觀風(fēng)使一職，至今已有甲子光陰。這些早年相識的老朋友，反而一個個比老夫先走一步。又少了一個能與老夫把酒言歡之人，可悲?。 ?p> 黎鳶一聽這話，頓時愣在了那里。
鴻運，乃是東岳王朝上一代帝王在位時的年號，前后共計五十年。
如今已是神龍二十年，這么細算下來，這老頭起碼得有八十歲了，可看上去卻猶如五十多歲一般，頭發(fā)都沒白完呢。
閉著眼躺在那的紀安，也聞言睜開了眼睛，目光中帶著幾分驚疑。
傳說，世間有修真練氣之士，能飛天遁地、辟谷胎息，容顏不老。
江湖武林亦有‘先天之上九品成仙’的說法。
可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世外之物，俗世之中哪怕是修為在武道先天之上，強如陶老夫子那般在劍道一途冠絕東荒，亦難擋歲月侵蝕，脫不開生老病死，壽逾百歲者鳳毛麟角。
黎鳶不知道世間有無真正的長生之法，這等存在于傳說中的‘駐顏有術(shù)’，絕對是頭一次遇上。
想到此處，黎鳶不免有些好奇，出聲問道：“老爺子，你是修仙的？”
“修仙？”
黎鳶的一句話，將程隸從悲嘆中拉了回來，聞言不由大為失笑，幽幽嘆道：“老夫可沒這個福緣修仙練道，你將來倒是有可能。
起初啊，這世間生靈不論遠古神魔、妖靈精怪亦或者人族一脈，最初修行的目的，皆以追求長生久視為最終目標。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長生之法沒有找到，卻誕生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派別和傳承，以及宗族世家。
而后，因各自修行理念的不同，彼此不能相容，便有了互相攻伐爭斗。
于是為了更好的修煉，掌握更強大的能力，這些擁有傳承的勢力，開始廣收門徒，繼而擴大影響。
如此周而復(fù)始，早已忘記了最初修行的初衷。
這世間，哪有什么仙！
無非是一群掌握了強大力量的人罷了。
江湖武林如此，世家豪門如此，世間生靈皆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