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蘇憶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著爺爺抱著她,兩人相擁哭泣。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些事。
爺爺沒了女兒,只剩下她了,她也只剩下爺爺了。
想到這里,她抬起袖子抹了把眼淚,回抱住爺爺,輕輕拍著他單薄的后背。
她想起媽媽說的話,你一定要快些長大,要更加強大,才能保護(hù)爺爺。
不知哭了多久,她已經(jīng)麻木了,只依稀記得最后她一支支拾起被她砸在地上的玫瑰花,她抱著那一大捧白玫瑰,走到兩塊墓碑前,為自己的父母獻(xiàn)了花。
然后她又把被她打翻的燭臺,香壇,供品一一撿起,將它們仔細(xì)地重新擺放好,規(guī)矩地點燃香,插進(jìn)香壇里,含著淚,跪了下來,對著墓碑磕了三顆響頭。
回到楠灣已經(jīng)是傍晚了,她一天下來沒怎么吃過東西,此時嘴唇已經(jīng)干裂無血色。
夏姨心疼萬分,煮了些粥要她吃一些,她只擺手去樓上睡覺了。
一進(jìn)房間她燈也沒開,脫了鞋就鉆進(jìn)被窩里,把自己藏進(jìn)被子里,被黑暗籠罩著,她緊緊地閉上眼,催促自己快些睡去,仿佛第二天一睜眼,就能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像做了一場夢。
她蜷縮著,被窩里是她鼻腔里噴灑的熱氣,她覺得眼睛癢癢的,很不舒服,她伸手撓了撓,手指一片濕潤,胡亂用被子揩去,她逼迫自己睡著。
黑暗里,不知過了過久,耳邊只有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被子外窗外的蟲鳴。
她還是沒有睡著。
她翻身坐起,掀開被子下了床,像個幽靈一樣胡亂的游蕩。
家里一片漆黑,已經(jīng)關(guān)了燈,大家都休息了。
她下了樓,餐廳吧臺的桌上還放著夏姨為她涼好的粥,她一直沒下來吃。
稀薄的夜色從巨大的窗打進(jìn)來,溫柔地灑在冰冷的瓷磚上。她赤著腳,向著靠近內(nèi)花園的小廳走去。
連接著內(nèi)花園與房子的,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滑輪門。
落地窗前不知何時放了一把椅子,有個人靜靜地坐在落地窗前,靜靜的,一動不動,像個雕塑。
走近些,她看到那個佝僂的,像彎弓一樣崎嶇的背影,他駝著背,手放在扶手上,安靜地坐在窗邊,月光從巨大的落地窗投射進(jìn)來,撒在他身上,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沒有意思燈光,老人被月光籠罩著,安靜得像幅畫。
她感受到他的孤獨,與無限哀傷。
地板冰涼刺骨,她赤著腳走過去,手攀上爺爺?shù)募绨?,抱著他,靠在他懷里?p> 老人手臂動了動,看見是她,才輕輕抱住她,他的反應(yīng),好像比以前遲緩許多。
在月光的照耀下,老人兩鬢斑白,泛著銀色的光澤,蘇憶摸了摸爺爺?shù)念^發(fā),說:“爺爺,你睡不著嗎?我也睡不著?!?p> 老人頓了頓,聲音像浸泡過歲月的老舊鐘表,粗礪沙?。骸拔蚁肽銒寢屃??!?p> 蘇憶眼眶發(fā)酸,“我也想他們?!?p> 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我說過,要是他們出了這個們,就再也別想回來,可如今,他們……是真回不來了……”
他一度哽咽,萬分后悔。
“我真不該…真不該說那樣的話!”老人掩面啜泣,“我為什么要那樣呢?”
蘇憶也哭了,含著淚輕拍爺爺?shù)谋场?p> “那天我發(fā)了好大的脾氣,說了很重的話,我說我不認(rèn)她這個女兒……你媽媽一定很恨我……”
“不會的爺爺,”蘇憶幫他擦去臉上的淚,“媽媽她不會恨你的?!?p> 老人搖搖頭說:“她一定很難過,我從小寵著她,從來沒對她說過這么重的話,她一定很難過……”
在到了生命的盡頭,她會不會有遺憾呢?
“早知道我就不該讓她去,拼死也要攔著他倆……”老人喃喃自語。
當(dāng)他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無疑是晴天霹靂,幾度昏厥,被人急救回來。
他不敢面對,顫抖著打開死亡鑒定書,幾乎哭倒在地。
負(fù)責(zé)救援的人員說,他們在施行海洋館新項目時遇到意外,而在水下作業(yè)的蘇以涵和林承楨沒能逃過這一劫。
救援警官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林承楨把自己的氧氣瓶給了蘇以涵,但十分不幸,他們夫妻二人都沒能活下來。
蘇文煊悲痛不已,心痛地捶著自己的胸口怨恨自己的無能,怨恨自己曾拼命阻攔過他們的親事,怨恨自己在見女兒的最后一面還惡語相向。
年邁昏花的雙眼幾欲哭瞎,才換來后來他的外表平靜。
他如枯瘦樹皮的雙手顫抖著接過被保存在透明塑料袋里,蘇以涵和林承楨的遺物。
閃耀帶著銀色光澤的婚戒一對,林承楨送給她的項鏈一條。
還記得當(dāng)年林承楨送給蘇以涵這條項鏈時,蘇文煊還冷嘲熱諷一番,嘲諷他買不起最好的送給自己的女兒,但他從來都不關(guān)心女兒是不是真的喜歡。
這條普普通通的鉑金項鏈,下面還墜著一彎月亮,似彎月又似海豚的背鰭,蘇以涵歡喜極了,這一戴,就戴到如今,靜靜地躺在塑料袋里。
還有一枚黑色的錢包,他顫顫巍巍地取出那枚錢包,里面的錢幣不多,都是幾張外幣,夾層里塞滿了銀行卡和林承楨的證件。
身份證上,林承楨年輕帥氣的照片清晰地印在上面,朝氣蓬勃。
他痛心疾首,淚水嘀嗒嘀嗒砸落在身份證上,在同夾層里,還有蘇以涵的身份證。
蘇以涵丟三落四的,不愛收拾,東西放在哪里她經(jīng)常會忘,這點蘇文煊都記著呢,林承楨就替她保管她的一切證件,不讓她操一點心。
兩張身份證并排放在一起,清麗的容顏與俊朗的面孔,如此般配,他緊緊攥著兩張身份證,另一只手緊攥成拳,渾身顫抖,拼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有什么東西掉出來了,他看不清地面的東西,他費力地彎下腰去撿,拾起來的,是夾在最里夾層的一張照片。
一張小小的全家照。
蘇憶被林承楨和蘇以涵抱著笑容燦爛乖乖地坐在前面,蘇文煊難得地露出笑容,背著雙手站在他們的身后,他們微笑著看向鏡頭,看上去是非常幸福的一家人。
這張照片被林承楨隨身帶在身上,隨著他們,漂洋過海,去世界各地。
蘇文煊沒有告訴蘇憶她父母是如何去世的,他只盼能在這平靜的歲月,蘇憶能平安健康地長大,能在他有生之年,找到能托付終身的人,這樣,他也能夠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