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宴（三）
“不礙事的，你先下去吧，替我向公主問好！”霍文晉轉(zhuǎn)向他時，稍稍緩和了語氣。
呵，這時候還不忘諂媚討好。
“奴婢遵命！”
師樂巡視了一圈，沒有看到南堯芃的身影，心里暗道這家伙跑哪兒去了？
其實他大可不必擔心，因為連帶著不見的，還有南堯王！
“你在找誰呢？從你一進來就魂不守舍的，誰把你的魂勾走了嗎？”枕戈側(cè)躺在一旁桌案上，悠悠開口。
“沒找誰！不過大哥，您能調(diào)整一下坐姿嗎？現(xiàn)在看來您的這番姿態(tài)甚是不雅！”師樂一個白眼翻上天。
枕戈眉頭緊皺：“怎么跟個老媽子一樣！”
師樂不愿搭理他，只四處看著，希望能找到南堯芃。
“他跟南堯王一起去后院了！”見自己被冷落，枕戈不情不愿地開口。
“誰？”
“你說還有誰，你一進來就在找的人不是南堯芃嗎？”說這話的時候，他故意靠近師樂的耳朵，小聲說到。
這個人果然不簡單，師樂雖然一直防著他，什么也沒跟他說，可現(xiàn)在看來，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樣。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
“你也不看我是誰，在女人堆里長大，姑娘家各種彎彎繞繞的心思我全都知道，你也別藏著了！”
師樂對他這副作態(tài)嗤之以鼻：“我沒必要藏著！”
“那就好，不過你拒絕了我這樣一個大帥哥，那可是你的損失，南堯芃有什么好的，一個受氣包，當心以后你跟著他一起受氣！”說完還向師樂吐了一下舌頭，這個人怎么那么欠揍??！
“你……胡說什么！”被他這么一說，師樂腦子被攪得像一團漿糊一樣，臉頰竟微微發(fā)燙，肯定是這里人太多，太熱了。
“有沒有胡說你自己知道，不過……”
“你還想說什么？”師樂只希望他趕緊閉嘴。
“不過，既然芳心已許，為何又要招惹霍文晉？”枕戈神神秘秘地說著，想看一下師樂聽到他這樣說，會是什么反應。
“你……你跟蹤我？”她揪住他的衣領，目光緊逼，毫不退讓。
“你這點小伎倆還用跟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勸你，不要和這兩個人攪在一起，他們不是你能招惹的，這樣下去對你沒有好處！”說話時，他不再像往日一樣吊兒郎當，而是真切地看著她，嘴唇緊閉，目光堅定不躲閃。
“要你管！”撂下這一句，師樂便穿過人群，去了后院。
她在想：為何枕戈能一眼看穿她，那……他會不會已經(jīng)知道她的身份了！
沉思不過半會子，師樂的思緒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那聲音是從后院假山之后傳來的，說話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懇切真誠，帶著絲絲暖意。
“吾兒確實長大了，這些年，爹爹都沒有好好看過你！”
師樂躡手躡腳走到假山之后，透過石塊之間的縫隙，她看到了南堯芃！
而在他對面的，是南堯王，父子倆相對而站，南堯王說話的時候不時拍拍南堯芃的肩膀。
“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說這話時，南堯王的聲音沙啞，他整個人也一下子老了好多。
“孩兒不敢?！逼鋵嵞蠄蚱M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恨自己的父親。若是南堯王有危險，他一定是第一個站出來保護他的，父子親情、血濃于水，他怎會怪他。
不過，按南堯芃的性子，他是不會將他的心事完全吐露的，就算他愛他的父親，但是他也不會像太子一樣，整天跟在南堯王身后討好他，甚至這些年他漸漸發(fā)覺，他開始變得敏感多疑，在任何人面前也不會吐露真實想法。
南堯王確實老了，一陣涼風吹來，他發(fā)出陣陣咳嗽聲，南堯芃趕緊上前為他緊了緊衣領。
就在這當口，南堯王拉住南堯芃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答應父王，不要跟太子作對，你就當是為了父王，好不好！”
為何？父王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南堯芃瞬間抽回被南堯王緊緊抓住的手，退后幾步，面如死灰。
“父王何出此言，兒臣從未想過要為難太子！”心死是什么滋味，南堯芃今天算是領教到了，難道他的存在就那么卑微嗎，在南堯王心里，他永遠比不上太子！
可是，他哪里知道，南堯霖是南堯王最后的保護傘！
二十多年前的凌冬，大雪紛飛，南堯先王的大兒子茗王離奇猝死，府內(nèi)嗚咽之聲不絕。
而此時南堯皇宮內(nèi)，二王爺素王正于寢殿之內(nèi)端坐，他極力壓制著心中的震顫，面無血色。
里間傳來素王妃聲嘶力竭的叫喊，產(chǎn)婆一趟又一趟跑著，丫鬟們端著清澈見底的熱水進去，不一會兒又端著被染得血紅的水出來。
簾幕被掀開的瞬間，素王能看到那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與大婚之日的那一片紅一樣艷烈；只不過，此時的紅，血腥、窒息、沉重、刺眼……
素王在屋外呆呆等著。
一聲“嗚哇”哭啼聲傳來，素王竟沒有半分的喜悅之色，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
一下人來報：“稟王爺，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是……”
“可是什么……”素王聲音沙啞地說道。
“素王妃失血過多，沒能……沒能保?。 蹦窍氯搜灾良又?，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眾人都以為素王會大發(fā)雷霆，可誰知他平靜若素，長長嘆出一口氣，說道：“退下吧。”
下人們見狀，不敢多言，便紛紛退下，留下一屋子的狼藉。
產(chǎn)婆抱著孩子過來，湊到素王身邊：“王爺快看看，是個大胖小子！”
他只一抬手，便將產(chǎn)婆推開，這力道不算大，可產(chǎn)婆卻著實愣了一下，也許，是傷心過度吧，畢竟結(jié)發(fā)妻子生下兒子便撒手人寰。
產(chǎn)婆見狀，識趣地退下。
素王走到床前，看到那張蒼白的臉，他在想：這還是方才與自己爭辯的那人嗎？這還是方才見證了自己罪行的人嗎？可是現(xiàn)在，她說不了話了，永遠地說不了話了！
為什么，他看著床榻上那人，此刻百感交集，他好傷心，可是他也終于放心。
傷心的是昔日紅顏結(jié)發(fā)之人，竟如此這般就撒手人寰，連句話也沒有留下；放心的是，那些事將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茗王深受王上寵愛，冊封太子之日近在眼前，可明明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是素王！為什么東宮之主是那個優(yōu)柔寡斷的廢物茗王！素王很是不解。
誰讓這天下，從來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今夜素王從茗王府會客室出來，恰巧遇上素王妃到了此處。
他開始慌了：“你不在家好好待著，來這里干什么？快回去！”
素王妃知道素王是覺得她身為王妃，怎么連基本的避嫌之理都不懂，可是，從嫁進來到現(xiàn)在，她什么時候知書達禮了，看來是平日里太嬌縱她了。
“你還是別攔我了，我來是給咱孩兒討個干爹的，茗王博聞廣識、博學多才，讓他給咱孩兒取個名字，做咱孩兒干爹！咱們兩家豈不親上加親！”一邊說著一邊就要走進去！
素王臉色發(fā)白，急忙攔住她：“你說你都要生了，還出來跑什么！凈干些沒用的事！”
這么一說，素王妃可惱了，甩開他的手：“來都來了，還能走不成！”
說完就往會客室走去，里面安安靜靜，像是沒有人，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她近來總覺得惡心想吐，剛剛踏進來的一刻，她便覺得有什么氣味直鉆進她的鼻息，惹得她胃里翻江倒海。
“大哥可在，弟妹來給您請安了！”她站在門里往里頭望去。
無人應答！
素王此刻站在門外面色鐵青，他守著門一步不離，因為他知道，一會兒，素王妃會從這道門沖出來，為了防止她亂喊亂叫，他得把她截??！
“大哥……”看見眼前這一幕，她的聲音略微停頓了一下，瞳孔開始放大，她想大喊，可是理智讓她死死咬住雙唇。
她的頭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素王剛從這間屋里出去，所以剛剛屋里只有茗王和素王二人，而此刻茗王癱倒在桌案上，沒有氣息……素王，脫不了干系。
她沒有冒冒失失跑出去，只是此時出現(xiàn)在門口的她，面色鐵青，眼里噙著熱淚，她向來心軟善良，看不得這樣的畫面。
她走到門口，看了素王一眼，之后匆匆離開，一出茗王府，她就鉆進了轎攆：“快走！”
素王在其后緊跟著她，獨自騎馬回了府，那馬是他方才來的時候騎的，此時肯定也是得騎回去的！
為什么他敢這樣明目張膽？他知道自己在朝中勢力大，而茗王為人正直清廉、不徇私枉法，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朝中大臣都盼著他倒下的那天。
茗王膝下無子，茗王妃福薄命淺，前年難產(chǎn)而死，府中雜事無人大理，于是素王買通了茗王府眾人，串通一氣，將茗王殺害。
此刻他騎在馬上，在漆黑夜色狂奔，他想要狂笑，他要放肆地笑！這天下終究還是他的！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大哥平日里待你不??！你不怕報應嗎？”寢室之內(nèi)，素王妃淚眼瑩瑩控訴著，她不相信她的丈夫竟然是一個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素王仰天長嘯：“報應？什么是報應？我就是未來的天子，萬物的主宰，還會有什么報應！報應是那些弱者才會呼嚎的東西！”他眼里閃動著貪婪的戾氣，像是要將素王妃吞下去一樣！
她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她不能接受，她無法想象若是有一天，這樣的事情會不會也落到她的身上，他的樣子太恐怖，像是要吃人。
“你太可怕了！你不配！”她戰(zhàn)栗著說出這句話，但是一說出來她就后悔了。
素王慢慢靠近，將她逼到墻角，按著她的兩只手，目光狠視著她：“你再說一遍！”
“你不配！”這次她沒有大聲咆哮，只是低低地咬著牙，狠狠看著他。
素王早已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而眼前這個女人竟然看到了一切經(jīng)過，看到了就罷了，竟然還說他不配！究竟是誰不配，明明就是他茗王不配！他到底比茗王差在哪里，父王喜歡茗王，而如今連素王妃也跟茗王站在一個陣營，譴責他的作法！
“你這個女人不要命了！”他的眼珠子血絲滿布，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魔！
“你滾！”他一抬手，將想要逃跑的素王妃狠狠推開，她挺著肚子沒站穩(wěn)，一下就摔到了桌子角上，將桌子上的茶壺打翻了一地，素王妃倒在滿地瓷片之上，神情痛苦至極。
“救命??！??！”她用手捂住肚子，頭上冷汗涔涔，臉色煞白，“快救救……我的孩子……”話未說完，她就已經(jīng)痛暈過去了！
素王回頭，看著蜷縮在地上顫抖著的素王妃，他先是愣了一下，后突然驚醒：他都做了什么！
他急匆匆跑過去，抱起素王妃：“念兒，你還好吧，念兒！”
素王妃的嘴唇一開一合，可是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她微虛著眼，沒有反應！
“來人！快來人??！”素王慌忙開口，聲音有些顫抖。
……
此刻寢殿內(nèi)，無人來打擾素王與念兒，他牽起她蒼白柔軟的手，那雙手寒冷刺骨，他想給她暖暖，可是怎么也暖不熱，他開始哭，又開始笑，終于沒有人會站出來控訴他了！
他相信時間能磨平一切，他相信他的萬古基業(yè)不朽，他相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可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當產(chǎn)婆將孩子抱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甚至不敢和那孩子對視！那只是個孩子啊，他在怕什么？他怕這孩子的眼睛如念兒一樣清澈、一樣明亮，他怕自己被這種最原始最純樸的力量擊垮！
門外來人了，是錦繡帶著南堯霖來了，南堯霖今年三歲，這個年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他已經(jīng)很懂事了，他見屋子外站了很多人，大家都默不作聲，他也跟著像模作樣站著。
錦繡是素王側(cè)妃，但卻先于素王妃懷上孩子，一生還生了個兒子，所以在素王府地位頗高。
下人進去報：“王爺，二夫人帶著大少爺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