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生活宛若一潭死水,即使這樣,兩百年的時光也是轉(zhuǎn)瞬即逝??炊嗔吮娚竦囊笄讷I媚和玉帝的虛偽妄作,他漸漸連卷起紗簾的力氣都消失了。
卷簾殿的桃亭外開滿了桃花,夕陽打過,廊邊的紗簾突發(fā)一陣羞紅。
亭中的小桌上擺了一壇桃花醉,琥珀杯里發(fā)散著淡淡香味。
沙浪孤獨寂寥地喝著酒。兩百年來,他追尋的東西毫無蹤跡,反而把自己困在天庭,無路可走了。
他笑自己既不知魔界如何,也不知道人間花開幾時。
一小廝匆匆上報:“將軍,陛下請您去瑤池一聚?!?p> 沙浪點點頭,把琥珀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瑤池旁的石桌上,玉帝早擺好了酒菜。一旁的仙女們正在載歌載舞,見沙浪來,都撤到一旁。
玉帝起身笑道:“愛卿終于來了?!?p> 沙浪行禮畢,就在一旁坐下了。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他雖不明白玉帝的用意,但還是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感情。
“愛卿,喝酒!”玉帝舉起夜光杯,一飲而盡。
“陛下邀臣來不止喝酒吧?!?p> “哈哈。當然了?!庇竦蹖δ侨合膳溃骸澳銈兝^續(xù)跳?。 ?p> 沙浪在心中冷笑,這玉帝做事任性且毫無根據(jù)。
夕陽已下,月亮在瑤池中沐浴,不時發(fā)出叮咚的嘆息。冷冷的石階,難以壓制玉帝的盛情呀。
“愛卿,碰個杯,我們一齊賞月。”
這個月的第十次賞月...沙浪面不改色,無言以對。
“陛下日理萬機,還是早些休息為好。月光雖好,看多了,也成了隨常之物?!?p> “哎,無妨。人生在世知己難求,陪朕多喝幾杯吧?!庇竦圻b望月宮,冷白色的月光在他的臉上逗留,悄悄把那抹胡子給染白了。他遙望著,發(fā)出嘆息:“古來圣賢皆寂寞……嫦娥也終究是一女輩??!”
“女子多佳人,難道不能得陛下的心?”
“哎,女流之輩,如何得朕的心?”玉帝轉(zhuǎn)過臉,惺忪的雙眼竟然深情地看著沙浪。
沙浪被盯得背脊冰涼,故意打了個噴嚏,連連道歉。
“無妨?!庇竦凵焓直阌麃頁軇由忱祟~前的一絲細發(fā)。
沙浪實在受不了了,剛欲撤退,忽見陛下把手退了回去,神色極其不自然。他才懷疑得罪了陛下,就聽到背后有人說:
“喲!不要你碰仙女,你反倒碰起男人來了呀!”
一聽這聲音,沙浪便知是王母娘娘了……
玉帝諾諾笑著:“胡說什么話,我和沙愛卿商量事呢??靵碜瑏碜??!闭f著站起來,把位置讓了出去。自己卻坐在另一方。
王母翹起幺指,小心翼翼的捏著夜光杯,在鼻子前聞了聞。然后,冷眼看著玉帝,不緊不慢的說:“葡萄美酒夜光杯,是不是還缺個嫦娥呀?要不我把她請下來!”
玉帝笑著說:“哎,提嫦娥干嘛,我和沙愛卿在商量事情呢?!闭f著斜眼瞄了瞄沙浪。
沙浪連忙道:“是是?!?p> “在商量事?我是不是也要回避呢!”
“不,不用了。喝酒喝酒。”
喝了酒,氣氛就尷尬了。
王母道:“你們不是商量事么,怎么不說話了?”
沙浪有些想笑,并不說話,只看著玉帝無可奈何的囧樣。
玉帝臉上掛一種極其難堪的笑容,“你來的時候剛剛說完嘛!”
“說完了?那沙將軍是不是可以走了?”
“是是。哎,不。是?!?p> 王母忽然用極其溫柔的語氣說:“陛下你在說什么呢?是、還是不是?”
“沙將軍退下吧?!?p> “謝玉帝,謝王母?!鄙忱送讼?,大松了口氣。
王母怒道:“看看你這德行!實在無聊就下凡歷劫去!別在天庭丟人現(xiàn)眼的,引人笑話……”
王母也不怕一群仙女張揚,直罵得玉帝有口難言。
經(jīng)過王母的教訓,玉帝聽話了不少。從此,沙浪便清靜了許多。
這天無事,他便去月老那里喝茶。
雙雙行禮畢。
月老笑道:“沙將軍真是成了富貴人,忘了老朋友了?!?p> 沙浪也笑道:“我寧愿不做這富貴人,就在老朋友家里蹭吃蹭喝?!?p> “你呀,你呀?!痹吕闲χ迤饚咨系牟鑱?。一邊又問道:“你找到想要的東西了嗎?”
“沒有,那種感覺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我有時候感覺自己的血液里就有要找的東西,有時候又什么都感覺不到?!?p> “喝茶?!?p> “老哥,你說我找的東西是不是一種錯覺?或許不存在,或許就在我身上。如果真是這樣我就不想再待在天庭了。我太想念以前四海為家的日子了?!?p> 月老看著沙浪,笑了又笑。
“一個人笑算什么!說出來一起笑呀。”
月老笑道:“將軍艷福不淺??!”
“什么意思?”
“你額頭發(fā)青?!?p> “發(fā)青?”
“青下又發(fā)紅。”
“發(fā)紅?”
“青色暗淡,紅色濃艷。看來不過幾天,將軍就有艷福了?!?p> “我才不奢求什么艷福,你能不能把玉帝那事先解決了再說?”
“玉帝的事我不能解決,命中注定?!?p> 沙浪急了,說道:“哪有命中注定男的和男的?你月老有這樣子安排姻緣的??!”
“玉帝的事我可真做不了主,一切自有天意?!?p> “算了算了,我還是早些離開天庭,不然會瘋的?!?p> “哈哈,你走不了?!?p> “走得了,走得了?!?p> “等你命中注定的姻緣來了,就由不得你了?!?p> “那你算算我的姻緣如何?”
“天機不可泄露!”
“我們可是幾百年的老朋友了!透露一點點不行嗎?”
“那就透露一點點咯?!痹吕蠔|瞅西瞅,確定沒有人偷聽后,才小心翼翼地說:“你的對象一定是個女的……”
“……”
“只能透露到這里。”
沙浪很是嘆服,很是嘆服。
“聊表敬意,請你去卷簾殿喝酒如何?”
“沒空,我還要牽線。最近春暖花開,求姻緣的人太多了?!?p> “那你注意休息阿。真是可憐,年紀輕輕的頭發(fā)就白完了……”沙浪打趣著月老。
月老也懶得理會他,背著工具箱去凡間了。
百般無聊,沙浪在桃亭之中喝酒。
亭外有一棵別樣的桃樹,花開的特別艷,樹也十分粗壯。記得剛到這里時,這里只有那棵桃樹,其它的就是一些小草小花。他為了不讓那棵桃樹孤單,于是去向花仙海棠要了幾枝桃花。
沒想到那海棠先是把他罵了一道,最后還是莫名其妙的把花枝給他了。
兩百年過去,沙浪依舊記得海棠罵的什么話。她罵的:“負心人,忘恩負義之徒,爛蘑菇,臭泥巴……”
沙浪笑著看著亭外隨風搖曳的桃花,有些醉了。
當他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亭中撒滿了桃花瓣,在夕陽中染盡了芳華。
他踏著花瓣向亭外走去,夕陽和風,在他的紅色披風中自由擺動。
突然天地間一陣搖動,亭外的樹上桃花幾乎被震落,隨著風兒在院中一圈圈飄搖。亭上的瓦礫也在抖動,有幾片直直打在地上,碎成顆粒。
仙鶴悲泣,彩云消散,連夕陽都掉了大半顏色。
沙浪也翩翩欲倒,最后靠在了一根柱子上。還未思索那股力量來自哪里,便看見那棵最大的桃樹上落下一個人來。
一定神,他就飛了出去,直直把那人攬在懷中。腳尖輕點幾片飛花,抱著那人撤回廊中,立定了身子。
那個女子覺還未睡醒,便被那股力量震落下來,一時間無力可借,只能眼睜睜地摔在落花之中。不料被人救起,恍惚中還在失魂落魄。
“你是誰?為什么會在桃樹上?”
那女子凝望著沙浪,眼中頓時閃起一抹彩虹。想要說什么呢!一時發(fā)現(xiàn)口不由己。只笨笨說出了兩個字。
“顧,惜?!?p> “顧惜?不認識?!鄙忱丝粗切┨一浔M的桃樹,不免一陣悲傷。究竟是什么力量?
那石猴出生迸發(fā)的力量,在天庭看來只是凡間之物,不足為奇。誰又知幾百年后,石猴大鬧天宮比魔界更甚無數(shù)倍。
顧惜終于回過神來,問道:“喂,你在想什么!”
沙浪詫異的看著她,似曾相識。
“你,有些面熟?!?p> 顧惜樂呵呵的笑道:“豈止面熟,我們可是……反正沙將軍貴人多忘事,哪里還記得我?”
“既是熟人,我請你喝酒吧?!闭f著,便走到亭中,倒上了兩杯桃花醉。
顧惜緩緩坐下,越瞧沙浪越覺得他膚若凝脂,眉清目秀,氣宇不凡。這一切可是要歸功于自己的。大半生的精元都給了他,他如何不生的好看?
沙浪知她在瞧自己,也不說話,只假意喝酒。
當顧惜喝酒時,沙浪也偷偷瞧著。只見她低眉閉目,發(fā)動腮紅。行動處有花香不謝,嫻靜時似嬌花向陽。纖手撫著輕絲袖,舉杯托著百花束。
顧惜放下杯就看到沙浪在瞧自己,臉兒頓時一紅。幸好夕陽灑滿桃亭,不易被人察覺。她倒酒,一邊說:“沙將軍如此看著本仙,不知何意?”
沙浪猛然清醒,也是把心提了幾個檔,才緩緩平靜下來。
顧惜舉杯道:“多謝將軍救命之恩,?!?p> 沙浪笑道:“客氣了,我不出手仙子也摔不死吧!”
“……”
“開玩笑啦!”沙浪笑嘻嘻的說:“不知仙子在我府中的桃樹上干嘛呢?”
“睡覺?!?p> “睡覺?”
“我就是花神顧惜,借你府上桃樹一臥。想必將軍不會介意吧!”
“毫不介意。若是花神愿陪我喝幾杯桃花醉,那就再好不過了?!?p> “好呀。”
她竟然答應了,沙浪原本的一句玩笑話,倒不知道怎樣收場了。
顧惜往那棵桃樹方向一指,星辰悄悄升起,有月光在樹上顫動。她笑著說道:“若是以后……如果你要找我,搖動那棵樹上的鈴鐺即可。”
“你一定會來?”
“不一定?!?p> “……”
“好啦,我得走了,多謝將軍的桃花醉。”
“不客氣?!?p> 夜?jié)u深了,亭外的月光卻開得正艷。
酒已經(jīng)喝完,夜還沒有過完呢。沙浪走到那棵桃樹前,果然看到一顆鈴鐺。鈴鐺銀白得猶如月光,他心想:一動這顆鈴鐺,花神就會來?萬一風吹響了呢?難道她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風從天河來,地下的落花一掃。他看到鈴鐺在搖動,卻沒有發(fā)出聲響,有些好奇。
或許是他醉了,有些眼花。不禁上前撥動鈴鐺。
鈴鐺輕響,在夜晚中格外清晰。
顧惜正在百花閣的窗前看著那輪明月,無故被鈴鐺驚擾。掐指一算,便知道沙將軍在試探鈴鐺。她去了,藏在桃花之間,看到沙浪正在鈴鐺前發(fā)呆。偷偷一笑,不愿此刻現(xiàn)身。
沙浪又搖了搖鈴鐺,還四處看了看。花神沒有來,夜風倒是來了。
“不是說搖鈴鐺,她就會來嗎?怎么這么久了不見她來?騙子吧?!?p> 他運力一指,地下便飛出了一壇酒。
兩百年走過,他一點都不快樂。這天庭雖然豪華,卻不及人間樸素。怪不得許多仙人不愿到天庭來。
他這院中的桃樹下,埋了許多桃花醉。每當喝得醉眼朦朧時,就靠在桃樹下睡覺。本來是件愉快的時,卻因為天庭種種規(guī)矩,而不能盡興。
***
那錯過的封神入冊的日子被玉帝補上了。
當時,天宮中的彩云霽霽,仙鶴盤繞。宮殿中的仙人位列而坐,舉酒放歌,堪比蟠桃盛會。
玉帝對門而坐,黃金龍椅高高在上,好一尊不可動搖的神。
酒未酣,玉帝宣沙浪上前。
沙浪仍是一襲白衣似雪。
“拜見陛下?!?p> 玉帝捋了捋胡子道:“沙愛卿護駕有功,早該位列仙班,封神入冊……”他瞄了瞄身旁的王母娘娘,仿佛害怕事跡暴露。王母平靜的臉上似無浪的大海深邃,只陪眾卿家喝酒作樂罷了。
玉帝松了口氣,急忙叫人宣讀御旨。
御旨一宣,沙浪便成了天庭的神仙。他為著自己那不明所以的感覺,留在了天庭這座偌大的囚牢中。搞笑的是他卻被封作鎮(zhèn)妖將軍,從此在卷簾殿中等待收復妖魔的御旨。
那天,天上眾多的神仙都在凌霄殿慶祝這位鎮(zhèn)妖將軍。
而將軍想見的那個人卻一次沒再出現(xiàn)。
卷簾殿中的桃花又反復了幾個春秋,鈴鐺卻從來沒有響過。那些過去的日子并沒有讓殿中的任何地方有所改變。相反,殿中的一切反而比以前更加金碧輝煌了。
一小廝奔到卷簾亭中道:“將軍,御旨來了?!?p> 沙浪那不羈的眼睛忽有一絲惆悵。隨后與小廝到廳前。
“鎮(zhèn)妖將軍接旨。北荒鳳凰山有老妖作怪,民不聊生,地方神仙已奏折多次,今命鎮(zhèn)妖將軍前去收復那妖,還人間安平?!?p> 沙浪的眼中忽有一絲興奮略過。
“臣,接旨?!?p> 接過圣旨的沙浪又在亭中喝了幾杯桃花醉。亭外的桃花灼灼,將那顆鈴鐺點綴的異常妖媚。他笑了笑,自語道:“終于不是和那人喝酒了。”
他看著那銀色中夾著桃色的鈴鐺,伸手一抓,那幾十米外樹上的鈴鐺便飛到了他的手里。細看鈴鐺,只見上面是兩朵雙生的薔薇。
薔薇有刺。
沙浪搖了搖,鈴鐺并沒響。
“看來那花神喝了酒把我忘了,說好的鈴鐺響了就出現(xiàn)呢?”
沙浪笑了笑,將鈴鐺系在腰上,擰起一壇酒便走了。
將軍,從來都是為家為國。
沙浪沒有家,似乎對天庭這個國也無甚好感。但他心中自有想法,既然已經(jīng)接了旨,就應當要對得起天庭。
“北荒,是人間最北邊最荒涼的地方。那里一半都是沙漠,綠茵簡直看不見。你去那里簡直是受罪,我月老向天起誓,你絕對要黑一圈。”
“你月老怎么知道這些的?”
要走的前一天沙浪到月老這里喝酒,扯起了話來。
“月老,該不會你去那里牽過線?”
“呸,那鬼地方怎么就有人呢?老夫一直沒想通。整個地方都是沙漠,居然還有人求姻緣。”月老想起往日在北荒的苦日子,不禁紅著臉吐槽。
“該不會是妖怪吧?”沙浪遞給月老一杯桃花醉,道“不管那里怎么樣,總比在這里無聊好?!?p> “老夫還要下凡牽線,不能喝酒?!痹吕贤崎_了沙浪的酒杯,道:“將軍,那里妖怪很多,人卻不多,那些人都是奇葩。你要好自為之?!?p> 沙浪笑道:“你覺得我會怕?”
月老陰縮縮地一蹦,“時間到了,老夫下去牽線了。改日你回來再喝酒吧?!?p> 沙浪目送月老遠去,自己卻看向天河那一邊。因為有幾分淡淡的花香從那邊傳來,那是十分熟悉的味道,那是夢夕殿的方向。
沙浪驀然想起第一次和花神顧惜相見的時候。那時他正在喝酒,突如其來的一場震動將花中睡覺的仙子跌落下來。
他接住了她,還和她喝了桃花醉。
不知為何,他見著她,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那種來自于心底的親切……就像陽光和花。
晚間散步在星辰布列的天穹下,萬千宮殿亦如星辰苒苒。地下盡是脂玉雕刻的磚石,在煙霧繚繞中更顯尤美。
走著走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拉住了沙浪的心。
他抬眼一望,只見眼前是一座琉璃造就的宮殿,匾上寫著“夢夕殿”。
“怎么走到這里了?”
沙浪搖搖頭,看了看那云深不知處的夢夕殿。
“那仙子難道出事了?所以這些日子才沒有出現(xiàn)。”
他真想進去一探究竟。
忽見一仙女開門而出,腦中記憶翻滾,原來是花神顧惜的隨從海棠。